第19章 第十九章
多愁善感的小泉子近日又苦惱起來。
他心想:昭妃娘娘出身佛門,平素無欲無求的樣子,應是個寵辱不驚的人。
結果昭妃娘娘坐在屋里哭了兩天,直到哭得眼紅眼腫才停下,甚至眼下的油皮都快被絲帕給擦破了。
在那之后,娘娘便不哭了,變回了和從前一樣,該吃吃該睡睡。只是他給娘娘講民間聽來的趣事,娘娘不笑了,也沒有好奇地發問,只剩春姚拍手叫好地捧場。
春姚見小泉子嘆息不止,忍不住奪了他手中的掃帚,壓低了聲音,“眼下咱們宮里門可羅雀,哪來的灰需要你掃?可消停會兒吧。”
“娘娘呢?你怎么沒從旁侍奉?”
“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娘娘在小佛堂里念經呢。”
“正月廿二,什么日子啊?”小泉子一頭霧水。
春姚拍了他一下,又像做賊似的左右張望著,聲音壓得更低,“愍帝的五七。”
小泉子倒吸一口涼氣,張了張口,半晌才說:“我竟忘了。”
也是,若是按照正常的皇位更替,駕崩了的先帝肯定不會是這種待遇,至少也要京城軍民服喪二十七日的,宮人們更是需要一身縞素,王公貴族們甚至還要去乾恩殿前哭靈呢。
小泉子輕嘆一聲,“內廷不許燒紙,不然娘娘能給先帝燒上一些,以寄哀思。”
“要我說,娘娘比三皇子他們要強些,聽說賀氏皇子皇女都去守陵了。你也知道陵寢周圍什么情況,荒山僻壤的,那些金尊玉貴的小主子們去了怕是要吃大苦頭。”
小泉子不以為然,“還說什么大苦頭,能保命就是極好的了,你不看看蕭氏諸王的下場。”說完,他又張望了四周,覺得自己聲音太大了,萬一被人聽去就不好。
春姚奇怪地看著他,“這偌大的院子里就我們兩人,你怕什么?”
“我總覺得有人盯著我們吶,元宵節那天夜里殿帥送娘娘回來,我就覺得不太對勁。前兩天從內侍監又撥過來兩個內侍。你不覺得奇怪嗎?陛下看似冷淡了娘娘,卻還撥內侍過來。而且……”
春姚急著問:“而且什么?”
“那兩個新來的內侍,特別是叫小善子的那個,經常往外跑不是嗎?”
春姚點頭。
小泉子繼續:“昨天我去內侍監領月錢的時候特意留意了一下,小善子就是往紫宸殿的方向走呢。但是周圍有禁軍,我不敢跟過去。”
春姚納罕,“你的意思是,小善子是陛下安插在咱宮里的人?”
說完,她也后怕地捂嘴。
她也明白這話真是大逆不道,滿宮上下,不都是陛下的人嗎?哪里分什么你你我我的。
“我可沒這么說啊,”小泉子連忙撇清關系,“你自己瞎猜的。”
-
紫宸殿里,蕭景潤剛砸了兩個描金瓶。
清脆作響之下,宮人們跪了一地。
盧清源擔憂地看了一眼這位昔日學生,彎腰去拾描金瓶的碎片。
孫玄良連忙膝行過去,“樞相,還是老奴來吧。”
“老師,是朕心不定,您別傷了手。”蕭景潤斂了怒氣,將宮人們揮退,又把盧清源請到座位上。
沒了旁人在,蕭景潤便親自給老師倒了茶,隨后坐在一邊,“不查還不知道,那段家老大也不是個好種,那句老話怎么說來著,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他將手頭的文書與折子遞給盧清源,“您看看,斂財手段無所不用其極,視大雍律法為無物。”
盧清源沉默地翻看著。
元宵節那天,蕭景潤親眼見了段鈞是如何跋扈驕橫,便讓人去查了查段鈞的親兄長段輝。
段輝擔任考功司郎中一職,雖是五品官,和地方知府平級,但是朝野上下多少官員的升遷與處分相關的考績可都從他手里過,這里頭的油水極大。
蕭景潤想,那頂多就是收受些賄賂。畢竟如果沒有段鈞這檔子事,段輝這個平春侯世子之位是穩穩當當的,段家合該不差錢。
誰能想到,再往里一深挖,發現平春侯一家在京郊搶占良田,甚至在老家還私開了煤礦。
“陛下,賀茂聞當年奪權上位,身后不乏有這些新興勛貴支持。這十年來,京中幾個侯爵怕是都有同樣的毛病。”盧清源頓了頓:“要想將他們連根拔除,怕是需要費些功夫。”
蕭景潤點頭,“沆瀣一氣嘛。”
盧清源道:“聽聞段家二公子被段侯爺踹中心窩,躺在床上至今還未得起身呢。”
蕭景潤挑眉,“有這樣的事?那倒是省的朕動手了。”
抵了抵腮幫,他冷笑著說:“老師是沒見到那段衙內,橫行無忌言語輕狂,他這么一臥床,京中多少姑娘可以幸免于難呢。”
那日之事,京中其實已傳出了些風言風語。只是傳著傳著變了味兒,竟說是段二公子和殿前司搶女人。
盧清源之前聽蕭景潤大略說了當日的情況,自然是知道與昭妃為人強出頭有關。他沉吟了片刻,最終還是說出了口,“陛下,恕老臣斗膽,勿要以一婦人而輕天下。”
這話說得重了。
如果此次平春侯府被重重打擊了,百姓們只會覺得可喜可賀。段家雖不至于禍國亂政,但也為禍一方,蕭景潤若是處理得當,只會迅速收獲民心,無人指摘。
但是深究下來,與賀茂聞之女有關,就顯得不是那么純粹了。
原本盧清源就不贊成天子納寧真為妃。
世人皆羨慕皇帝三宮六院坐擁天下美人,然而天家無私事,后妃的選擇應是慎之又慎的。
蕭景潤初初登位,當然不可能再用賀茂聞的那一套班子,但是同樣的,也不可能把永嘉朝的臣工一次性都替換了。因此,需要權衡,需要多方考量。譬如和妃之父與紀貴人之父便是一文一武。
果然,蕭景潤聽了,眉間便染上了不悅。
他轉動著指間的玉扳指,淡淡地說:
“老師,朕只將她看作妹妹,和溫珣差不多。她雖為賀茂聞之女,卻與其無半點父女之情,更別提她還救過朕一命。朕留她在宮里也是圖有個伴兒。”
盧清源知道天子經歷坎坷,既被信任之人背叛,又失了泰半的親人,“圖有個伴兒”這個說法倒是可信。
然而只是當做妹妹嗎?
盧清源的余光掃到那碎了一地的描金瓶,心下嘆息。
陛下雖年輕,卻不是莽撞輕率之人。今日此舉怕是被人擾了心神所致。
蕭景潤抿了唇,他知道自己說的是實話。
他將溫珣看作妹子,原本想著給溫珣尋個好人家嫁了,但是王樟又不愿意娶,其他人他也看不上,便只好自己納了。
他想得挺好——與其封溫珣為縣主郡主,還不如放在宮里奴仆影從錦衣玉食,他自己也能照看一二。
但是細想之下又覺得,妹妹與妹妹之間是有區別的。
也許是寧真太倔,膽氣又大,總是戳得他太陽穴狂跳,又加上她長得還行,時常若有若無地吸引他的目光。
蕭景潤自己說服了自己,又斂了心神與老師談了會兒朝堂事,待到日薄西山才提議留老師吃飯。
盧清源卻婉拒了,“今日是拙荊生辰,老臣得回家陪夫人共度。”
坐擁四個后妃卻無人陪伴的蕭景潤沉默了一瞬。
片刻后才道:“原來如此,那老師可要替朕帶句話,祝師母生辰吉樂。”
接著蕭景潤又賞賜下去蜀錦貢緞與各色寶石。他這位師母平素愛清凈,像生辰這樣的日子肯定是希望和老師單獨度過的,因此旁人也不好打擾了。
送走了盧清源后,蕭景潤讓孫玄良擺膳。
只是一個人吃喝,著實無趣,他放了筷子問:“昭妃如何了,還哭嗎?一整天都做了些什么?”
平日小善子過來稟報寧真的情況,都是悉數告知孫玄良,蕭景潤則是偶爾問上一嘴。
然而今日孫玄良支支吾吾的,仿佛在遮掩什么。
蕭景潤眸光意味不明,“怎么,她是你主子還是朕是你主子?”
聽天子的語氣,孫玄良便只好老實說了:“昭妃娘娘不哭了,但是今日是愍帝五七,昭妃在小佛堂內念經。”
“呵。”
只這么一句嘆詞,孫玄良便覺不妙。
果不其然,蕭景潤沉著臉吩咐了幾句。
-
紫宸殿御膳房廚工抵達綺華宮的時候,暮色四合,只有正殿掌了燈,寧真正坐在屋里用晚膳。
寧真本就不愛食葷腥,又遇上生父五七,此刻桌上擺著的無非是涼拌菠薐菜、萵筍絲、炙菌子及生腌木瓜一類的菜品。
小泉子將廚工引進來的時候,面上表情便多有糾結了。
只見那廚工按部就班行了禮之后,不卑不亢地說:“娘娘,這些菜色是圣上御賜,御膳房剛做好了送來的。”
說完,他側了側身,讓出了身后端著托盤的宮女們。
從紫宸殿過來之前菜品就被裝入了特殊的食盒之中,中間注入了溫水來達到保溫的效果。因此宮女們將御盤御碗取出來的時候,還冒著絲絲熱氣,以及難以忽視的葷腥味兒。
見寧真發愣,那領頭的廚工便介紹說:“娘娘,這一道是五味杏酪羊,將杏酪與五味子埋在羊羔肉下蒸熟而成;這一道則是鮮食蝦生,專取細蝦,以香蓼焯之,再潑上……”
廚工滔滔不絕,寧真卻面色發白,有些聽不下去了。
一會兒小羊羔,一會兒食生蝦的,蕭景潤這就是來惡心人的。
(https://www.dzxsw.cc/book/96285643/30210885.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