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床邊只留了一盞落地絳紗燈,燈架外的輕紗是水紅色的,飄帶亦是同色系,透出來的光亮溫柔繾綣。
蕭景潤以前說過,他還記得當年云霧后山小竹屋里的佛香,寧真原本不信。
但那件海松氅衣以及蕭景潤的懷抱,都給她一種熟悉又安心的感覺。
原來通過嗅覺留在大腦中的印象真的會很彌久。
“我一直想做一個勇敢的女孩子,不想流那么多眼淚的。”
“不過是哭鼻子罷了,我又沒笑話你!
她原是枕在他臂上,聞言將懷中手爐塞到他胸前,背過身去,沒好氣地說:“陛下就沒哭過嗎?”
“捻兒,流淚并不意味軟弱。勇敢背后要付出的也很多。”
蕭景潤將手爐放到一邊,側身環抱著她。
“今天刑部遞上來的公文里,我就看到了一個勇敢的女子!
“刑部?”
寧真疑惑,刑部掌天下刑罰政令,能遞到天子面前的必然是大事。
“嗯!
蕭景潤簡單講了程妙圓的事。
“她服毒了?”
“程妙圓家里行醫,她對毒物也有所了解,所服正是當地的一種毒草,名為金泥。
此草根莖有劇毒,服之四肢無恙,但會致腸穿肚爛,消磨近兩個時辰,最終……”
“如此決絕……”寧真喃喃道。
寧愿疼痛氣絕,也要將這世間的不平公之于眾。
“陛下,”她忽然轉過身看著他,杏眸熠熠生輝,“陛下定要為程姑娘主持公道,她遠道而來為的就是這個,萬不要辜負她的拳拳之心!
“當然,這一樁案子不光在刑部手里過,給罪魁禍首定罪之后大理寺依例復核,御史臺也會進行監督,自然不會糊弄過去的!
他看她一臉嚴肅的樣子,忍不住笑:“話本里的皇帝總是被各路人馬蒙蔽,我爭取做明察秋毫的那一個。”
“好,我信陛下!
蕭景潤看著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嘴角微揚。
他忽然發現拋去那些珠光寶氣的物什,她素凈的面容更加動人。
“別人的事你都如此操心,我們小捻兒真是心懷天下!
這還真是發自肺腑的感慨。
寧真卻搖頭,“從嶺南道一路北上入京,再女扮男裝冒籍參加春試,我難以想象程姑娘經歷了多少坎坷。她定然是一個極聰慧極有主意的女子。”
不止,程妙圓寫得一手好字,又精通醫理,若是沒有這一場禍事,她合該有著光明璀璨的未來。
蕭景潤抿了抿唇,將她攬入懷中。
“民情上達如此艱難,希望我的子民日后可以伸冤有路!
他輕嘆一聲,“我還需要努力!
皇宮之外,擦肩而過的大多是普通人,勤懇向上地生活著。
而身為上位者,隨隨便便的一個決策就可能改變他們的人生軌跡。
蕭景潤覺得沉重。
今晚不僅她有傾訴欲,他也有。
像是自言自語一般,蕭景潤在她耳畔喃喃道:“有時候遇到混賬東西,真想如切瓜砍菜般了結算了。
就像處理段家,老師勸我,韓相勸我,連那些老是板著臉的御史們也盯著我。
侯爵若非謀反叛國,還得留他們一條命。
我當然知道,但知道和做到是兩回事。”
在盧樞相面前他沒有說,在王樟面前他也沒有吐露,今夜不知怎么了,想告訴寧真。
不為乞憐,只是單純地吐訴。
寧真的手徘徊了許久,終是撫上了他的背脊,學著他安慰她的樣子,輕輕拍著他。
“我在御花園灑掃的時候學過剪花枝,陛下,初學這個的時候沒有人不會傷到自己?目呐雠,跌跌撞撞,總歸都是要往前走的!
“那捻兒——”
他欲言又止。
“什么?”
“你愿意陪我走嗎?”
話音落下,蕭景潤明顯感覺到她的手一頓。
“我……”
果然,又讓她為難了。
生怕她直截了當說出什么拒絕的話,他先開口了,“沒事,我隨口說說的!
接著他握住她的手腕,小心地放入錦衾之中,又把那個手爐找出來塞給她,“月事期間當心著涼,睡吧。”
他自己則是側過身去,勾起的唇角緩緩放下,眼中也多了一絲落寞。
“嗯,陛下也早些睡吧。”
可能是今晚哭累了,很快就傳來她均勻的呼吸聲。
蕭景潤心里浮起一絲慶幸,還好他打斷了她,不然當下的和諧豈不是一戳即破了。
-
翌日,寧真是被孫玄良的聲音吵醒的。
“陛下,該起了,韓相公已經候在紫宸殿了。”
隔著姜色幔帳,孫玄良聽里面一點動靜都沒有,有些無奈。
今日天子難得起晚了,小內侍叫了兩遍就不敢再叫,慌里慌張來尋了他這位內侍大監。
帳內依舊沒有動靜,孫玄良使了個眼色,內侍們便去將窗子支開。
“陛下——”
“知道了知道了。”
光亮大盛,蕭景潤捂著眼,仍有困意,“今日不上朝,韓相怎么來得這樣早?孫翁,你問問他吃早飯沒有,沒有的話就先吃,朕一會兒就去。”
“陛下是知道韓相公的,自然是用過早膳的。”
“行啊,比朕還宵衣旰食!
蕭景潤見寧真也醒了,眼角便勾起一絲散漫撩撥,“美人在懷無人想早起吶。”
聽他又不正經起來,寧真有些恍惚,開始懷疑昨晚呢喃示弱的人到底是不是他本人。
“陛下快去吧!彼屏送扑。
蕭景潤伸著手等她給他穿衣,一副無賴到底的樣子。
她學得還是挺快的,給他穿了幾回衣袍便很熟練了。
她低眉垂目給他系衽帶的樣子映入眼簾,他淡淡問:“捻兒會等朕回來的吧?”
寧真一怔,手下卻未停,把衽帶系好又將衣袂掖平。
鼻間縈繞著淡淡的松香味,想來這一身是宮娥們早上剛過了熏籠的。
斂了心神,她低低地說:“會的!
見她回身去取宮女捧著的革帶,蕭景潤隨手一扯,微微用力便把她拉到身前。
一絲慌亂閃過寧真黑亮的眼睛,昨夜自己纏抱著他的畫面浮上心頭,她微微吐息,低著頭扯開話題,“革帶移孔,陛下清減了。”
蕭景潤握著她的手,一同調節革帶孔位,“寤寐思服,自然就衣帶寬松了!
相對而立,他帶著她的指尖滑過腰線,轉而摩挲起龍首玉帶鉤,繾綣深篤。
原是溫潤的玉質,寧真卻覺燙手,匆忙將手抽出后退一步道:“陛下莫要讓臣工久等。”
蕭景潤不做聲,繞過她走了幾步,復停下對蘆樺吩咐了幾句,隨后施施然離開了。
寧真用著早膳的時候,聽到月門處有響動,便放下勺子探頭去看。
“娘娘!”
小泉子和春姚一臉喜色地撲過來,不管不顧地抱著她的腿,恨不得哇哇大哭,“好久沒見到娘娘,陛下也不和我們說娘娘去哪兒了!
和他們一起來的還有虎子,此刻早已蹭的跳到寧真懷里,正有一下沒一下地舔著自己的小爪子。
這可真是拖家帶口入住拂云軒了。
“好了好了,快讓娘娘用膳吧,奴婢瞧著娘娘瘦了一小圈呢!
春姚把虎子抱走,又用腳尖戳了戳賴在地上的小泉子。
余光瞥見一臉凝重的蘆樺,春姚行了個禮。
“多謝蘆樺姐姐,不然我和小泉子哪里有機會過來侍奉娘娘。只是我們倆沒規矩慣了,讓蘆樺姐姐見笑了!
蘆樺側立一步,她們是平級,哪有好端端站著受禮的道理。
“沒有沒有,都是陛下的意思,我也是奉命行事!
春姚和小泉子退到一邊,身板挺直目視前方,努力不給綺華宮丟人。
用過膳食,蘆樺給寧真梳頭,春姚則是立在一旁觀摩學習。
“蘆樺姐姐的手真巧,驚鵠髻梳得真好!
春姚致力于拍馬屁,靜謐的拂云軒單靠她一人就能熱鬧起來了。
這種雙高髻很適合寧真,此刻將鴉發梳起,恰恰好露出細膩如瓷,潔白豐潤的脖頸。
蘆樺原先心里還有些疙瘩,明明她才是被陛下指給昭妃娘娘,在拂云軒里伺候的。怎么今日陛下又要讓她去把綺華宮的宮女喚來。
難道是嫌她手腳粗笨嗎?
結果見了春姚與小泉子,蘆樺又放下心來。
娘娘純真,她手底下用慣了的人自然也是胸無城府的。
是以,替寧真選了配飾之后,蘆樺便后退兩步讓渡空間給他們主仆敘舊。
春姚拿起一支鎏金穿花戲珠簪,穩穩地簪入寧真發間。
對著鏡面瞧了瞧,春姚面上浮著笑意。
她家娘娘雖清瘦了些,卻還是有著一副芙蓉面,她身為女子看了都難免心動,怪不得陛下金屋藏嬌了這么些時日。
“娘娘,你說咱們要不要行個聘貓禮?”
寧真納罕,“聘貓?你是說虎子嗎?”
“是呀娘娘,陛下吩咐奴婢去御花園把虎子找來的呢。不是娘娘想養虎子嗎?”
春姚看得出娘娘喜歡虎子,但不懂為什么之前不抱回來養。今早接了旨意,她還以為娘娘想通了要正式開始養呢。
寧真揉了揉虎子的小爪,聽著虎子細小的喵喵聲,沉默了許久。
不知何時,孫玄良過來了,見她坐著出神,輕咳了聲,“娘娘,陛下請您往前殿去!
“前殿?陛下不是和韓相公在議事嗎?”
“正是,還請娘娘隨老奴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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