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頭疼欲裂。
整個天地都是一片血紅。天也是,地也是,就連身邊的人也是。
唯有葉北枳自己是這片天地中唯一的色彩。
震天的雷鳴聲由遠及近,視野盡頭,平原的天際線上,血色潮水涌來——是鋪天蓋地的騎兵。
葉北枳一臉木然,習慣性伸手去后腰摸刀,卻不料摸了個空。
“殺——敵——!”耳邊傳來熟悉的怒吼,步卒發起了沖鋒,無數兵勇從身邊跑過,舉著刀,沖向了騎兵浪潮。
葉北枳茫然四顧,他找不到自己的刀了。
“啪!”一記耳光抽在臉上,火辣辣地疼。
“——你在干什么?!”熟悉的怒罵在耳邊炸響。
葉北枳轉頭看去,牛大勇朝著他怒目而視。
“不想死……就殺光他們!
忽然勁風襲來,一匹戰馬直沖面門。
葉北枳下意識揮刀——
“唰——”
戰馬連同騎士,被一刀斬成了兩截。
葉北枳低頭看去,手中不知何時,已經握著一把唐刀。
他抬頭望去,手持彎刀的騎兵在人群中穿插,每一次揮刀都會帶走一條人命。步卒逐漸倒下,站立的人越來越少。
葉北枳重重喘著粗氣,看著眼前的修羅場,雙眼圓瞪,睚眥欲裂。
“都……都死了……”
“飛鳧營——”牛大勇幾乎是嘶吼出來。
尚還站立著的步卒們發出最后的吶喊!
“死戰——。。
“死,死——戰……”葉北枳下意識也要跟著喊出聲,卻才喊出一個字,平原上就忽然陷入了一片寂靜,以至于最后一個字細不可聞。
平原被尸體鋪滿,無數鮮血流淌成小溪,最終匯聚到一處,匯成一片鮮血湖泊。
葉北枳就站在鮮血湖泊湖面上,環首四顧。
煉獄一片死寂,仿佛風在這里都只能駐足,不敢喧囂。
當他轉身看向身后時,終于看到了一個站立的背影。
只見那個身影背后被砍出了一道大口,半邊身子都只剩皮肉連著了。
他轉過頭來,葉北枳張了張嘴,是營長牛大勇。
“營長……”臉頰劃過一絲滾燙,一滴熱淚滑落,葉北枳聲音顫抖,“都死了……大家都死啦……”
牛大勇面無表情,伸出手指了指葉北枳:“飛鳧營……不死!
葉北枳渾身顫抖著,正欲說話。
牛大勇忽然開口:“小葉子,你的刀呢?”
葉北枳低頭看去,手中空空如也。
再抬頭時,牛大勇的身影正在逐漸后退,唯有眼神一直盯著葉北枳,似乎還在等著他的回答。
“——營長!”葉北枳瘋了似的去追,卻始終在原地踏步,牛大勇的身影終于消失不見。
視野重歸漆黑。
黑暗中,隱約有一點鮮亮的紅色在躍動。
隨著紅點躍動,黑暗緩緩褪去。
天地一片雪白,刺得人睜不開眼。
葉北枳茫然四顧,天是白的,地是白的,漫天的鵝毛大雪。
躍動的紅影逐漸靠近了,聲音輕輕在耳邊回蕩了起來。
“定風波……”
“呵……你那三百兩還要么?”
“玉釵抵你……”
“再陪我……醉一場!
葉北枳緩緩抬頭望去,不遠處,相送亭下,一襲紅影是天地中唯一的色彩。女子笑意晏晏,眉眼含俏,朱唇半抿,嬌媚動人。
葉北枳踩著雪走近,在女子身前站定,呆呆看著面前佳人。
左念愁輕踮腳尖,伸手替他撫去肩頭落雪,拉著他走進了亭子。
亭子里有石桌石凳,桌子上溫著酒,擺著兩個白瓷小杯。
“離別酒……”葉北枳盯著酒杯,喃喃說道。
左念愁笑了,雙眼瞇成了月牙兒:“釵子呢?”
葉北枳愕然,低頭看去,緩緩攤開手,玉釵就躺在掌心,釵頭的梅花開得正艷。
“……替我戴上罷!弊竽畛畹穆曇粼诙呿懫。
葉北枳握著釵子,上前一步,伸手把釵子插進女子青絲間,仿佛是把左念愁擁進了懷里。
左念愁低下頭,靠在了葉北枳肩上。
悶悶的聲音傳來:“這次……我就不勸你跟我走了。”
“……你去了哪里?”
“一個你找不到我的地方……”
葉北枳張了張嘴,很久之后才問道:“那……我該去哪兒?”
左念愁抬起頭,與葉北枳對視:“去你該去的地方……”
左念愁又退了一步,葉北枳想要上前,卻發現怎么都邁不出腳了。
“去吧……”左念愁輕聲說著,聲音已經有些遠了,“去你該去的地方,找到你失去的東西……”
“什么東西?”葉北枳有些急了,左念愁的身影越來越遠,“你別走——”
左念愁忽然回頭,駐足問道:“定風波,你的刀呢?”
葉北枳忙低頭去看,腰后空空如也。
發間的梅花嬌艷欲滴,紅影卻逐漸遠去了,最終消失在了漫天白雪中。
一聲細不可聞的嘆息飄來。
“與君醉一場,夢一場……”
葉北枳手伸在半空,卻什么都抓不住。他環首四顧,似乎是想找出那襲紅影,卻發現石桌,石凳,酒壺,酒杯,就連身處的亭子,也全都不見了,天地只剩一片刺眼的白色。
葉北枳急了,開始跑了起來,卻始終看不到別的東西。忽然余光中有一抹金黃照射進來,葉北枳下意識閉眼。
耳邊傳來喊殺聲,怒罵聲。
“窩藏朝廷欽犯,長風鏢局——滅滿門!”耳邊傳來聲音,葉北枳緩緩睜開眼,不知何時,自己已經身處一個熟悉的庭院中。
身邊人影綽綽,卻都是一片灰色,唯有天邊掛著的那一輪落日,揮灑著刺目的金黃。
無數身影從葉北枳身邊跑過,錦衣衛在鏢局里開始了屠殺。
身后傳來激烈的打斗聲,葉北枳回頭看去,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那個“葉北枳”一身狼狽,在三名錦衣衛萬戶的攻勢下逐漸力竭。
一把鐵槍擲來,成功攔住了抽向“葉北枳”的鋼鞭。
“砰!”另一邊傳來響聲。葉北枳回頭看去,看到吳長風倒在了血泊中,胸膛整個都凹陷了下去,鮮血從口中瘋狂涌出。
“葉北枳”踉蹌著走了過來,鋼鞭抽在背上,他一下跪在了吳長風面前。
葉北枳就站在“葉北枳”身后。
“葉北枳”看見吳長風眼中倒映著夕陽的余暉。葉北枳看見吳長風在看著自己。
“你在找什么?”吳長風問道。
葉北枳張了張嘴:“我,我不知道……”
灰色的場景逐漸后退,吳長風的身影也逐漸拉遠了。
葉北枳大急,瘋狂奔跑起來,他伸著手,仿佛溺水的人要抓住最后一顆稻草:“你們去哪——!”
吳長風的聲音空蕩蕩傳來:“葉北枳——你的刀呢?”
不知跑了多久,葉北枳終于累了,他停了下來,低頭看去,果然腰間空空如也,唐刀不知所蹤。他喃喃自語:“我的……刀呢?”
“啞巴……”
“啞巴……”
身后忽然傳來池南葦的聲音,葉北枳驚喜回頭,看到池南葦站得遠遠的。
葉北枳朝著池南葦跑去,可怎么都拉不近距離。
“啞巴……我在等你……”池南葦的聲音帶著淡淡愁緒。
“我,我馬上……嗬……”葉北枳喘著氣,努力朝著池南葦跑去,“嗬……我這就過來……”
池南葦的身影逐漸開始后退。
葉北枳急了:“別走!我馬上就來了——”
“葉北枳!”池南葦忽然高呼。
“我在!我在!”葉北枳連忙回應,池南葦的身影已經快看不見了。
“你的……呢?”最后一句消失在黑暗中,后半句話說了什么葉北枳沒有聽清。他忽然停了下來,滿臉的茫然:“我的……我的什么……”
“我的什么?”葉北枳慌張起來,那句話很熟悉,他卻忘了池南葦最后說的是什么了。
“我的什么!”滿頭大汗。
“我的——我的什么——!!”
驚醒,渾身在劇痛中抽搐了一下。
“醒了醒了!”
“哇——居然真的沒死!”
“福大命大……”
“就算現在吊著命,這種傷,怕是也活不過幾天的。”
耳邊傳來嘈雜聲,葉北枳微微睜眼,刺眼的陽光照射進來,連忙又閉上了眼。
渾身無處不痛。
過了許久,適應了光線的葉北枳睜開眼,看到的是一片人頭攢動,將他圍在中間。
一名郎中模樣的中年男人蹲在他身邊,緩緩搖頭:“這居然都沒死,就算是會武功的江湖人,也太夸張了!
葉北枳微微張嘴,意識還有些模糊,聲音沙。骸斑@是哪兒……”
郎中沒有理他,抬頭看向人群:“這人我不敢保證能救活。你們說怎么辦?”
原本嘈雜的人群頓時安靜了下來。
郎中愣了一下,也站起身來,不動聲色退后了一步,還有些不忍道:“誰能管管這個人?”
無人說話,不少人已經開始離開了。
人群有逐漸散開的跡象,有些人已經離開了,還有些人面露不忍,還有些人臉色猶豫。卻始終無人上前,無人說話。
“我來吧……”一個聲音從人群外傳來。
人群連忙讓開了一條路,再次嘈雜了起來。
“誰?是誰?”
“啊……他?”
“哇,怎么是他……”
一個男人走了進來,蹲在了葉北枳身邊。
葉北枳艱難睜眼看去。這男人小眼睛,一頭頭發看起來許久沒有打理了,有些油乎乎的,身上散發著揮之不去的血腥味。
男人蹲下后第一眼看向的卻不是葉北枳,而是纏在葉北枳手中的唐刀。細細打量片刻后,才看向葉北枳,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葉北枳微微張嘴:“葉……”才吐出一個字,他便愣了。
“葉?”男子疑惑道,“然后呢?葉什么?”
葉北枳大腦一片空白,張著嘴不知下一個字是什么。
他忘了自己是誰。
“你叫什么名字?”男子又問了一次。
“葉,葉……池……”葉北枳說不下去了。
“葉癡?”男子皺了皺眉。
郎中此時又靠了過來,低聲道:“他這樣子,應該不是傻了就是失憶。這個病我可不會治啊!
男子點了點頭,將葉北枳抱了起來,對郎中說道:“先幫他把傷治好吧,能不能治好都治,醫藥錢我出!
于是,這一日,整個吉祥鎮的人都知道了,海上漂來個半死不活的傻子,連自己名字都不知道,于是大家都叫他——
葉癡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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