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的？”她脫口便道。

        繼而又有些心虛。

        要說方才她對此人提起父親之死，的確沒有多大的反應。

        但她之所以給不了反應，是因為她早已經在漫漫長夜的宮中，反應過了。

        那些獨自望月，思念親人，那些受人欺辱非議，抱膝臥床難過的日子，早已經過了。

        她自小身在宮中，沒有受過一日的家族庇護，甚至，連自己父母的畫像都從未見過。

        可是如今，有人告訴她，奚國公之死有異。

        是想讓她報仇也好，報恩也罷。

        她都覺得，離自己有些太過遙遠了。

        眼前這人一字一句，仿佛都在說“你若是不為奚家，你就是奚家的罪人”。

        可她自小到大，唯一與奚家扯上的關聯。

        除了那些議論之外，便是因為這個身份，而被接入了宮中。

        是好是壞，是冷是暖，唯有自知。

        現如今，卻忽然有人跳出來，好似道德綁架，非要她在這件事上死磕。

        要她給出個態度，給出個說法。

        但她不知如何給出態度、給出說法，她甚至毫無頭緒。

        她也不是沒有想過，當年的一切有什么不可言說的秘密。

        但她又能如何？

        是指望著，她承襲爵位，還是指望著她帶領奚家舊部，翻身再戰疆場？

        她本就是個無用之人，幸而得以重活，不過也只是想著報仇報恩。

        她這般胸無大志的人，能有什么作為？

        “郡主這般，倒叫吾想起了一人，”這時，這神巫卻忽然又轉了話頭，不再說起奚國公之事。

        她揚頭，目光如鏡。

        雖不語，但眼神里的意思便就是在等其繼續。

        “郡主會否聽人說起過，您與一人的長相頗為相似？”這神巫倒也并未拐彎抹角，既然開了話頭，便順著就往下直言。

        你別說，她還真就想起了一事。

        無論是那日初到冷宮，那先皇廢妃說的那個“像”字。

        還是百里昭生辰宴之際，姜曹替沂王百里桓送來的，那幅畫上所繪之人。

        亦或是今日這神巫所提到的，與她很像之人。

        她都覺得，好似這些人口中的那個人，是同一個。

        這也是有生以來，她頭一回覺得，她自己身上似乎都還藏著不少秘密。

        但她從前未曾去細想，如今想來。

        又覺得自己是多慮。

        在這世上，與自己長相相似的，自然不是爹就是娘。

        姜曹所送的畫上是女子，那先皇廢妃作為后宮之人，自然也不會多見到男子，當然也就是官眷命婦見之更多。

        因此，這些人口中那個她的相似之人。

        自然，就是她母親了。

        可這有什么好奇怪的，她身為女兒同母親長得像，不是應該的？

        看這一個個大驚小怪的樣子。

        整得她以為多大事兒呢。

        然，她以為她想明白了。

        可神巫這時候卻道：“不知，郡主可聽聞過——燕國長公主？”

        她聞言，臉色微微一滯。

        等等，這都哪兒跟哪兒？

        這神巫莫不是找不到說辭，想要找些話來聊，這才東拉西扯吧？

        “也是，這燕國長公主，因行為不端，故被抹去了許多事跡，郡主您身為璧國郡主，久居宮中從不外出，自然對于這些消息也是不知的，”神巫一面說著，一面微笑著。

        但奚長寧的臉色，卻在此刻驟然沉下。

        與先前故作漠然，假裝嚴肅的模樣不同。

        此刻的她，眼中當真有了一絲幽深。

        “神巫，又是如何知曉，我久居宮中從未外出？”

        此話一出，神巫眼神一閃，面上依舊掛著笑容，“聽說，聽說……”

        “聽誰說？”她卻不依不饒。

        “郡主的事，也不算是隱秘，這太祀城中，還是不乏有郡主的一些消息的，”神巫呵呵一笑，略顯尷尬。

        “是嗎？”她忽然展顏，“哎呀這天色也不早了，今日與神巫敘話良久，也該回去了。”

        說著，她便起身，對著亭外的月檀便道“月檀，我們走。”

        說罷，沒等神巫開口再說些什么，便徑直出了亭子。

        月檀在外，也將諸多話聽在耳中。

        心下一面疑惑，又覺這神巫實在古怪。

        所以回府的路上，見到自家郡主發著呆，不免便好奇問：“您這是在想，那神巫所言是否為真？”

        奚長寧靠在墊子上，望著陣風掀起的車簾，卻并未回答月檀的話。

        她倒真沒有想這個。

        因為她知道，這個神巫說的一定是真的。

        只是，她猜不到，此人的目的是什么。

        她試探不出來，也不知應該怎么與這人打交道，才能從此人口中聽到一些實話。

        可是……這人說，燕國長公主。

        想到此，她這才開口，“這燕國長公主，和我有何關系？”

        月檀也不由皺眉琢磨，“您是璧國郡主，那位是燕國長公主，您與那位……奴婢想不到能有何關系，這畢竟，還差著輩分呢。”

        是了，差著輩分。

        可這差著輩分不就有問題嘛！

        正是差了輩分才有問題啊！

        如今燕國當政的皇帝，膝下只有皇子公主，聽聞曾有一個姐姐，卻早就亡故。

        所以那神巫口中所說的燕國長公主，自然就是如今燕國皇帝死去的姐姐了。

        那燕國皇帝的年歲，和先皇差不離。

        只是先皇早逝，這才叫百里昭年紀輕輕就繼位。

        仔細算算，這燕國長公主若是還活著，不正是能給她當娘的年紀。

        但這——合理嗎？

        她是怎么都無法將這些串聯到一起。

        一個，是國公遺女，一個，是燕國長公主。

        那不僅僅是八竿子打不著了，那是八輩子都打不著。

        要說奚國公年輕時候，跟這位燕國長公主有點啥，這才有了她。

        那人家國公夫人又算什么？

        人家國公夫人，不早就把她這孽障扔河里了。

        還保她的命？

        所以她覺得，能這么想，就已經很離譜。

        可不知怎的，從前說起奚國公來，她都未曾有這般好奇。

        但如今，這神巫不過三言兩語的。

        她竟真的，想要去查一查關于這燕國長公主的事跡。

        她該不會——

        真是太閑了？

        因為太閑，才會胡思亂想這些事？

        “月檀，”她再度開口，“明日，你替我跑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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