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fēng)喧鬧的街角林琛拿著畫板走進常去的小飯館點了份蓋飯，老板一如既往的熱情招呼。

        還是原來的老位置，面朝玻璃門，坐在木椅上的他等待飯菜，時不時觀察門外稀疏行人。

        傍晚的深秋寒意襲人，偶有路人皆掖緊衣服行色匆匆。林琛瞧得入神，為下幅作品尋覓靈感。

        秋風(fēng)狂舞驚落殘葉，飄然滑行，燦若翩蝶，風(fēng)止蝶墜。身披土黃大衣的少女肩頭停落“幾只黃碟”，白色的布鞋被泥點兒玷污。如此閑庭信步者倒是為深秋添了別樣曲調(diào)。

        噴香的飯菜勾回林琛的注意力，再抬眸，門外的少女沖他不覺莞爾，彩蝶親吻玫瑰應(yīng)是如此神情，美得讓人沉淪。林琛不覺伸手喚女孩進來。玻璃門輕啟，姑娘進來坐在林琛對面，走來的老板娘率先打破短暫的安靜。

        “小姑娘要吃點什么？”身材略微臃腫的老板娘格外溫柔的尋問，與以往的潑辣截然不同，許是這個小姑娘實在招人憐愛，叫人不忍大聲同她講話。

        “老板，我要一份和他一樣的飯，謝謝您。”零落的隨發(fā)被勾到耳后，淺笑，仿佛可以融化整個深秋，林琛一度想拿起畫筆記錄眼前美景。

        “好嘞，馬上就好。”老板娘快步離開朝著后廚大喊“一份魚香肉絲蓋飯，在這兒吃。”夾雜著幾分家鄉(xiāng)話的菜名到別是一番風(fēng)味兒。

        “你好。”林琛輕笑端詳小姑娘，伸手向她打招呼問好。

        “你好，帥哥。”小姑娘絲毫沒有害羞的樣子，伸手不輕不重的拍了一下他的手掌，算是擊掌？

        “你叫什么名字？看起來挺小的，應(yīng)該還在上學(xué)吧，一會兒吃完飯我送你回學(xué)校或者回家。”林琛一面熱情的給小姑娘倒熱水，一面好奇發(fā)問。

        “嗯我忘記我叫什么了，要不我從今天起就叫珞可兒吧！這樣他們就找不到我了，也對，他們怎么會來找我呢？”說罷，笑了笑，眨巴著眼睛看向林琛，“我沒有家也不上學(xué)，更不是小孩子，馬上成年了哦，不過，這些不重要。告訴你個小秘密！”招了招手讓林琛湊近些，他竟不自覺的湊了前去，聽到細(xì)微俏皮的聲音，“我越獄了！我偷了別人的衣服跟著給醫(yī)院送食材的人一起混了出來，是不是很聰明？”女孩嘴角上揚笑得荒唐，眼神中閃爍著得意，“還有，我悄悄告訴你，那間醫(yī)院不是醫(yī)院，是監(jiān)獄。”珞可兒篤定的神情讓林琛備感疑惑但又莫名的信了她的“胡言亂語”。

        就在這時老板娘端來了一份魚香肉絲蓋飯。

        徐徐升起的白霧夾雜咸甜酸辣，香味兒直奔鼻腔。珞可兒埋頭吞咽，還不忘叮囑林琛千萬不要告訴別人。

        抬眸間不小心露出她大衣里病服上的文字——紅潘市精神病醫(yī)院，林琛出于尊重隨即微微點頭以示答應(yīng)，還想問點什么卻不知從何說起，只好欲言又止，靜靜觀察正在吃飯的少女，拿起旁邊的杯子抿了幾口溫?zé)岬目嗍w茶，凝眸深思。

        零幾年的紅潘市挺熱鬧，但作為一個地級市繁華程度遠(yuǎn)不及距它不遠(yuǎn)的省會，市里很多人紛紛去了省會謀求更大的發(fā)展，留下的人大多求的不過是一份簡單的安穩(wěn)。

        市精神病醫(yī)院的地理位置很奇怪，在一個半山腰上，是個大家很少會提及的地方，久而久之自然淪為被遺忘的角落。

        之前他寫生時去過一次，一棟白色為主題設(shè)計的精神病醫(yī)院周遭充斥蒼翠的綠，零星的幾家店鋪恍若散落的珠子，蕭索滿目再無其他，頗具暗黑詭異格調(diào)，縱使陽光充沛依舊逃不過中世紀(jì)般的死寂感。許是環(huán)境的作用力過強，寫生的日子一度讓他想要改變自己的創(chuàng)作風(fēng)格。想必懸疑或恐怖小說家創(chuàng)作者應(yīng)該神往此地。

        這么小的姑娘怎么會在精神病醫(yī)院呆著？且從她的狀態(tài)分析完全不像剛被送去的樣子，顯然已經(jīng)呆了一段時間一個接一個的問題不斷翻涌而來，林琛想知道關(guān)于眼前少女的故事。

        苦蕎茶在一次次的輕酌中見了底，珞可兒已經(jīng)吃完，如此風(fēng)卷殘云的速度定是餓壞了。

        “這位帥氣的哥哥能幫我付一下飯錢嗎？我的錢花光了。”珞可兒低頭扣著自己嫩白的小手，小聲懇求道。

        “當(dāng)然可以。”林琛瞧她可愛的模樣笑了笑。

        “老板娘，結(jié)賬。”很快倆人結(jié)伴出小飯館。

        雖說林琛很好奇珞可兒身上的故事，又念及她是個病人呆在自己身邊他無暇顧及。況且怕是她的離開，精神病醫(yī)院早已亂成一鍋粥。當(dāng)務(wù)之急還是將她先送回精神病醫(yī)院較為妥當(dāng)。

        一輛黃綠相間的出租車從遠(yuǎn)處開來，林琛揮手叫停，低頭跟司機說明目的地后，打開車門讓珞可兒先上車。

        坐在車上的女孩不時望向車窗外，欣喜的容顏漸漸凝上寒霜，她以為林琛要帶她離開，沒想到出租車前往的方向正是自己費盡心機逃出的地方，心中澎湃洶涌的不安，剎那迸發(fā)而出。

        林琛上車后沒說什么，自認(rèn)無需多做解釋。可依然心存分愧疚，覺得這樣做不妥，她有選擇的權(quán)利而且從她的話語里能感受到幽深的恐懼。也是，那樣的地方有誰樂意去呢？本是看著窗外的他轉(zhuǎn)頭瞥了眼坐在身邊的珞可兒。

        少女臉色蒼白像是一張被反復(fù)□□過的宣紙，柔軟，毫無生機，瘦弱單薄的身軀不時的微微發(fā)抖，尤其雙肩蜷縮厲害，恍若被定格一般，不到兩分鐘的時間她的手背已被摳出血痕，一道道浸血的鮮紅與白嫩的柔荑相間而生，觸目驚心。林琛急忙讓司機掉轉(zhuǎn)車頭前往自己的住處，一只手輕撫著珞可兒略微拱起來的后背，帶有安全感的摩挲慢慢讓她平復(fù)下來，不再折磨白嫩的手背。

        林琛自美院畢業(yè)，家里想讓他回去幫忙打理生意，可他不喜歡做生意，爸媽也沒為難，順了他的想法。

        當(dāng)年畢業(yè)后他和好友合伙開了間工作室，賺了點兒錢。

        只是開門做生意哪有興隆常在？日子終究不夠穩(wěn)定，工作室成立沒多久好友迫于家人的壓力，無奈考了事業(yè)單位離開工作室。不大善于和客戶溝通的他只剩關(guān)門大吉，追尋最初的夢想。奈何他最得意的人物畫像作品從未得到圈內(nèi)的認(rèn)可，畫作的價位自然不高。好在爸媽經(jīng)常接濟，自是衣食無憂但自尊心作祟，讓他無法心安理得的接受父母的好意。閑暇之際偶爾也會去紅潘市的景區(qū)幫游客畫肖像賺點兒零花錢。

        生活質(zhì)量大不如前，但自由隨性，挺快樂，少了甲方的折磨，可以肆意追求浪漫與藝術(shù)。

        父母的支持總能讓他在即將放棄之際重拾畫筆，逐夢前行。

        他的畫工深受顧客喜愛，精湛，恰到好處，但缺少靈性，用他導(dǎo)師的話來說就是“工筆絕佳，靈感匱乏，精于模仿，創(chuàng)新虧欠，離完美差點兒。”

        只是，靈感往往可遇不可求

        車子穿過剛剛吃飯的街角繼而上坡停在一座設(shè)計古樸精致的院子前，林琛給司機付罷錢同珞可兒下車，揮手和司機作別，一陣落葉襲地而起，輾轉(zhuǎn)在半空中劃出半圓狀飄然落下，出租車已離開林蔭道揚長而去。

        中規(guī)中矩的庭院收拾得干凈整潔，唯有一處角落里堆滿了林琛不滿意的畫作，略顯凌亂與院子格格不入。院落西角的小花園宛若即將冬眠的小松鼠，失去往日的活力，懶懶半睨，看起來落寞愴然，個別秋菊枝頭抱冬，勾勒出難以形容的凄美。兩層的小樓安靜至極，背靠大山的房子總能給人一種別樣的安全感。靠近郊區(qū)空氣清新，珞可兒狠狠的呼吸了幾口，眉心舒展，沉浸其中。

        來到院子的小姑娘如同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般，安靜不得，不一會兒便站在二樓走廊上朝樓下的林琛招手，像一只純白色的蝴蝶，不，更似純粹的小精靈仿佛一不注意就會飛離這里，讓人不禁心生歹念妄想將她永遠(yuǎn)的保護在玻璃瓶中。

        “帥哥，這院子好美我好喜歡，我可以住下嗎？”林琛被珞可兒甜脆的聲音叫回了神。

        “可以，我叫林琛，不用叫帥哥。樓上的房間都可以住，你挑一間自己喜歡的就行，一會兒我?guī)湍闶帐笆帐啊！绷骤�樂得煩擾，緊跟著上樓幫忙。

        樓上從東邊起共有四間房子，三間有獨立的衛(wèi)生間，另外一間在拐角處小一點是個獨立的臥室有個小陽臺，正好可以看到下面的花園。

        珞可兒看了一圈說“靠東邊應(yīng)該是叔叔阿姨的房間，緊接著是你的房間，那我就住你旁邊這間吧，可以嗎？”

        “可以，觀察能力挺強，不過我爸媽在市區(qū)住，不回這，你要是喜歡那間也行。”

        “不了，主在東，我住客房就好，而且我很喜歡那間房子里的床頭燈很夢幻。謝謝你呀，阿琛。”

        “好，你喜歡就好，要不先去樓下坐坐，我收拾好了叫你上來。”林琛揉了揉珞可兒的腦袋，瞧著她蹦跳著下樓去，林琛無奈的搖搖頭開始收拾房間，真不知道留下她到底合不合適？但一想到她對精神病醫(yī)院那么抗拒，便心生憐憫。欸，真不知道她的家人是怎么想的？這么可愛的女孩怎么會被送到那種地方？關(guān)于珞可兒未來的去向需要從長計議，要知道她是誰？等找到和她相關(guān)的人再說，現(xiàn)在還是讓她先安頓下來。

        時鐘走了兩圈依舊不知疲倦的繼續(xù)重復(fù)運動，林琛收拾好了房間去客廳找珞可兒。

        客廳里的燈沒開，幾縷殘陽無精打采的修飾房屋，昏暗朦朧。沙發(fā)上并沒有珞可兒的蹤跡，林琛著急擔(dān)憂趕忙喊“珞可兒”喊了兩聲才聽到回復(fù)從院子傳來，頓覺心安。

        余輝下的庭院寂靜祥和，深秋的寒風(fēng)偶爾襲來，空氣里夾雜著些許潮氣，濕冷刺骨。林琛遠(yuǎn)遠(yuǎn)的看到珞可兒蹲在角落里小小的身影，懸著的心才慢慢放了下來。聽到漸近的腳步聲珞可兒轉(zhuǎn)過頭仰視林琛。

        “阿琛，你畫了好多，但人物的眼神總感覺怪怪的，好像都一樣沒有靈性也沒有差別。你為什么不嘗試畫畫人物背影或者側(cè)影或許更適合你呢？”林琛對珞可兒的話感到很意外，一直以來他從未好好的反思反思，只是一味的覺得靈感不夠，回想起來自己去過很多地方采風(fēng)，但作品總是不盡人意，原來問題在這里，她的意見值得考慮考慮。

        “可兒，你學(xué)過繪畫？”林琛好奇打探。

        “沒印象，只是知道揚長避短而已，你的工筆線條都很美，點睛不太好所以為整幅畫減分，那為什么不放大工筆的美放棄展示眼睛的部分呢？側(cè)重神韻與修飾一樣可以很美達(dá)到意想不到的境地。算了，他們都說我是瘋子，你敢信我的話嗎？”珞可兒站了起來比起林琛她矮了一頭多倆人離的很近，鼻息間充盈彼此的氣息，忽而一陣寒風(fēng)吹過打破尷尬的氛圍，珞可兒冷得打了一哆嗦。

        “回房間吧，外面太冷。”林琛拉起女孩的衣袖，匆匆回到客廳。

        “房間我已經(jīng)收拾好了，你去洗漱一下休息吧，這兒沒有女士的衣服，你先穿我的，明天去給你買。”

        “好的，阿琛。可是，阿琛，我住在這不會影響到你嗎？你女朋友會生氣嗎？”珞可兒試探。

        “不會，我沒女朋友，你個小丫頭想得挺多，快去休息去。”林琛上前拍了拍珞可兒的腦袋。

        “阿琛，那你看我可以嗎？”林琛有點懵，隨即明白，直言道：“你太小了，等穩(wěn)定下來我去找找你的家人。然后去醫(yī)院檢查，如果沒問題，先去辦理出院手續(xù)，再去讀書，別瞎想。”林琛自以為自己說的沒有什么問題。不料，他話音剛落就聽到淺淺的嗚咽聲，珞可兒轉(zhuǎn)頭跑上二樓，沖進房間。

        林琛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辦？擔(dān)心不已，急忙追上去，敲門聲急促密集。

        “可兒，你沒事兒吧？”許久沒有回音，林琛在門外焦急等待，擔(dān)心意外發(fā)生的他沒忍住道，“可兒，我進來了，有什么話和我說好嗎？”隨手拿出備用鑰匙打開房間門。

        剛開門，珞可兒直接沖上去給了林琛一個大大的熊抱，眼淚落入林琛的脖頸。林琛踉蹌著后退了兩步，趕緊把懷里的人抱緊，一手托著可兒，一手撫著她的背不斷安撫。

        “阿琛，對不起，我以為你不要我了，要把我送走，我知道自己不好，討人厭，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后面的話被淚水淹沒逐漸模糊。

        “可兒怎么會不好呢？可兒很好，可兒是最好的，不討人厭，我不會趕你走，我陪你長大好嗎？”倆人緊緊的抱著，夜?jié)u漸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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