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責儀走了已有一月,齊夫人也跟著病了一月。責初靠在床邊的沙發椅上小憩,被田媽的腳步聲驚醒,又抬手幫床上的齊夫人捏了捏被角。
田媽端著藥進來,盡管聞了一月有余,但那藥的苦澀勁兒依舊讓責初覺得胃里不舒服的很,她起身去接,被田媽抬手擋了回去:“二小姐去休息吧,夫人這里我照顧著就好。”
責初探頭望了望熟睡的齊夫人,壓著聲對田媽說:“也好,額敏難得睡的下,別吵醒她,你等等再煎一副藥送來吧。”
田媽點頭應了一聲,端著藥隨責初一起走了出去。關上門,卻在原地踱了兩步,責初瞧出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把她拉到一邊,說:“田媽,有什么事兒你就說吧。”
田媽盯著藥碗,又猶豫了一陣,才小聲道:“這檔子事兒,按家里的規矩,原本不該來和二小姐講的,只是如今夫人病著不便理事,老爺又在外忙活,我不敢拿主意,只好與二小姐來說。前些日子大小姐的喪事一辦,人情往來便處處都要打發,但即使這樣,這家常開銷原本也該是應付的了的,只是老爺那兒突然說急著要錢,扣了手上幾月的用錢,眼見端午將至,又是節錢的日子,我這兒……”
責初皺了皺眉,問:“阿瑪那邊,急著要什么錢?”
田媽見責初上心,就直起腰大膽說起來:“這我哪敢問呢,老爺的脾氣二小姐又不是不曉得,我平日是不敢多一句嘴的!
責初想了想,說:“我手頭上還有些錢,你一會兒來我房里拿我的私印和存折去銀行取出來先對付著起!
田媽連連點頭,見責初沒話要再說,就端著藥碗往耳房去了。
責初回想起來,自己也是連著幾日未見阿瑪的身影。自斷了宮中的俸祿,一家人便是靠著往日的老本,倒也還算富裕。只是她也曉得,這只出不進的日子撐不了太久。往日里都是額敏拿主意,未曾讓她過問過,如今責儀突然一走,打垮了額敏,也就將齊家柴米油鹽的擔子壓到了不諳世事的自己身上。責初想著,嘆了口氣,正準備回房給田媽拿存錢折子,卻遠遠瞧見孔由艾急匆匆地從垂花門下過來。
責初見慣了她風風火火的樣子,不緊不慢地上去迎她。
“慢些慢些!必煶醴鲎∷,問,“今日倒是沒課?”
孔由艾喘著氣,比手畫腳地和責初說:“說要緊事,小初,你爹被警察局抓了!
責初還未來得及反應,只聽清脆一聲響,耳房前游廊里站著的田媽腳邊碎了一地的藥罐子。她下意識地往身后的房門張望了一下,轉頭壓著嗓子呵斥田媽:“額敏睡的淺,手腳都輕一些!
田媽緊張兮兮地蹲下去撿地上的碎罐子,嘴里嘟嘟囔囔的。責初跑過去把她拉起來,說:“田媽,我阿瑪的事,不許向額敏提半個字!
“我知道,我知道!碧飲尪叨哙锣碌厥栈厥郑f,“若是夫人問起來,我便說老爺是行差事去了!
責初緊緊拽著衣擺,手腳已是冰涼,仍鎮定聲音轉過頭問孔由艾:“我阿瑪犯了什么事?”
孔由艾上前握住她的手,安撫道:“剛早上的事,倒是上面有人壓著,還未公開處理。我從一個警察廳的朋友那兒打聽來,說是你爹拿著兩萬銀元,從教育總長那兒買了個國立頂荊大學圖書館主任的位置,被人告發了!
責初氣得發抖:“我阿瑪真是老糊涂了!”
“這賄賂罪可大可小,只是童文武那檔子事兒才沒過去多久,學生們此時最是義憤填膺,硬是擺著架勢非處置你爹不可,我早上的課也是講了一半,沒上下去!笨子砂f,“你隨我去找我哥,他一定能想辦法。”
責初雙手一抽,說:“我不去!
孔由艾氣道:“這個時候,你還同我哥慪什么氣。”
“我不是與他慪氣!必煶鹾鋈蛔プ】子砂氖直,問,“十律,既然可大可小,那是不是花錢就可以把我阿瑪保出來?需要多少,多少錢我都可以想辦法的!
孔由艾皺眉道:“小初,警察廳那種地方,權錢相依,這個時候光是錢解決不了事情的。”
責初頹然地撒開手,道:“那如何?我額敏現在這個樣子,若是我阿瑪進去了,她的天就塌了!
孔由艾嘆了口氣,說:“你要是覺得心里有疙瘩,放不下身段去找我哥,那我去,他不會不管的!
“你別去。”責初拉住她。
“你拗什么呢,我最煩你這樣,若是沒辦法,你便讓你爹在局子里待著了嗎?”孔由艾甩開她,生氣地往一旁的假山上一靠,花白的洋裙粘上了薄薄的灰。
“我會想辦法的!必煶跽f。
孔由艾瞥了她一眼,本想起身走的,踱到垂花門下又折回來,說:“我那個警察廳的朋友,你也認得,就是厚阜巷子那個裘光勛,我同他講了,待明日學校那邊消停些了,可以帶你見一見齊伯伯。”
責初曉得是誰,卻算不上認識,孔由艾出國前在厚阜巷子學德文,曾和這個裘光勛好過一段,只是后來傳出裘光勛作風不好,孔由艾便毅然決然地和他分開了。
“多謝你。”責初心里沉沉的,嘴上卻說不出什么感謝的漂亮話。
“明日等我電話吧。”孔由艾說完便轉身走了。
晚上齊夫人夢里驚醒好多回,哭著喊著責儀的名字,責初心里不安的很,便換了田媽的人,在房里照顧了齊夫人一宿。第二天一早來了電話,田媽不敢接,匆忙叫來了責初,責初以為是孔由艾,拿起聽筒卻是一個陌生的聲音入耳,對方向她確認了一下,簡單明了地說過了十二點來警察廳接人。
責初掛下電話,依舊沒回過神來,一邊的田媽著急地問:“可是孔十小姐來的電話?是老爺的事兒嗎?”
責初自顧想了一陣,沒理會田媽的問題,回房換了條出門的裙子,田媽一雙小腳篤篤篤地跟在她身后,忙不停問:“二小姐倒是說句話,莫不是老爺那兒又出什么岔子,怪叫人心慌的!
責初抽了支發卡,一邊將頭發別到耳后,一邊安撫她說:“我出去一會兒,你這慌神的模樣一會兒我額敏醒了可別叫她看出來,存折在我書柜右手邊第二個抽屜里,你服侍好額敏便跑趟銀行吧!
田媽緊張地搓著手,卻還是點頭應了兩聲,說:“我幫二小姐備汽車!
責初趕到孔由艾的公寓,碰巧撞上她正要出門去學校。
“十律,我接到警察廳的電話,說我阿瑪被放出來了!必煶跻皇种еT框,一手捂著胸口喘氣。
孔由艾收起遮陽傘,招呼她進屋坐下,又給她倒了杯水,說:“我聽裘光勛說了,打了電話過去,田媽說你出了門,想著你許是要過來,真把你等到了。”
責初捧著水杯,瞪大眼睛看著孔由艾。
“你別這么看著我,這事兒是不是我哥做的我不曉得,但我確確實實沒有向他提半個字兒,他人在承天,想來消息也是沒那么快。”
責初收回目光,飲了口水,問:“你中午若是沒課,能不能陪我去趟警察廳?”
“可以!笨子砂f,“不過我著實好奇,頂荊這警察廳現在實歸張巡閱史管著,他會頂著學生的壓力賣誰這么大個面子?你爹可與張克有什么交情?”
責初搖搖頭,說:“樹倒猢猻散,我阿瑪那些舊交識也都是躲得遠遠的,更別說新政府里的人,哪個不唾棄滿家的!
“別這么說,倒退十年你可是格格,不也與我等庶民做朋友!笨子砂χf。
“你可別諷刺我了。”責初伸手作勢想打她,轉頭又想起什么事,正襟說,“不過也就幾年前吧,你還記不記得,我阿瑪帶著我去了那個儲司令員的喪禮,你也在的,好像我阿瑪是與他有些交情,不過沒怎么同我說,我自己也沒想到問!
“儲家,你可曉得儲司令員的兒子是什么人?”
“我知道,頂荊城大名鼎鼎的令帥,叫什么我倒是沒仔細留意!必煶跽f。
“說起來,我們家與儲家還是通家之誼,我爺爺的親侄女當年就是嫁給了儲司令員的堂哥,不過到了我們這一輩,也少提這層關系了,我哥跟那個令帥倒是還有來往。”孔由艾說,“我聽我父親說起過,儲司令員是個重情重義的人,若是你爹真與他有交情,這次保不定就是儲家幫了忙!
“若是這樣,便是謝天謝地,可別再要出什么岔子!必煶鯇⑺锏乃嫳M,泄了氣地靠在沙發背上。
“你也別想東想西的了,我去上課了,待中午再來接你一起去警署,你在我這兒先休息吧。”孔由艾拎起包,留了張紙條在桌上,說,“若是有什么事,這是我學校辦公室的電話!
責初閉著眼睛靠在沙發上,動了動手指,也沒應孔由艾。待到中午邊,她早早就跑下樓等著孔由艾的車子。
孔由艾戴著西洋墨鏡,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搭在車窗外,招呼責初上車。
“學校那邊怎么樣?”責初問。
孔由艾笑了笑,騰出一只手扔了一份當天的報紙給她,說:“范省山這個教育總長,吃喝嫖賭、貪污受賄的事可一件沒少干,如今借著你爹這個由頭,一樁樁一件件都被兜了出來,矛頭就全指向他了。”
責初聽著心里不定的很,問:“我聽說,這個范總長背后有大總統做靠山,怎么會有人敢動他?我阿瑪會不會又惹上什么麻煩?”
“正是因為有大總統,才有人要動他。”孔由艾說,“我爹說了,邱時聽與梁昭元早就不對付,各家各派都在謀站位,梁昭元派個范省山杵在頂荊,邱大總理能讓他舒坦么!
責初終于放心地笑了笑,說:“你爹還同你說這個!
“我偷聽來的,不過我也只敢私下與你多嘴,你可別到外頭說!
“放心吧,這我還是曉得的!必煶醢褕蠹埦砥饋,塞到車門把手上。
警察廳里空蕩蕩的很,聽說又有學生在閘家坪鬧游行,局子里的都被派了去維護治安。責初跟著帶路的警察確認了一下身份,就坐在廳內的長椅上等著。
齊廣符倒是沒在里面吃什么苦頭,只是年紀大了,受了驚嚇,又一夜擔心受怕沒有睡覺,兩眼下有些發青,責初遠遠見著他,不知道是喜是怒,是哭是笑。
帶著齊廣符的警察讓他在釋捕令上簽字,隨即解開了他的手銬腳銬,齊廣符晃晃悠悠地走過來,責初壓抑情緒,別過頭沒看他,說:“回家吧!
齊廣符啞著嗓子說:“皎兒,是阿瑪錯了,阿瑪糊涂,讓你擔驚受怕了。”
“阿瑪!必煶蹩此活^白鬢,顫顫巍巍地想抬手拉自己,曾經叱咤風云的三省撫臺,如今卻也只是個落魄老人。責初見他這樣又止不住地心疼起來,伸手抱住他,嗚咽著說,“阿瑪,我知道您也是想為家里好,但以后可別再做這樣的事了。日子苦一點沒關系,只要我們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比什么都好。”
“阿瑪答應你,是阿瑪做錯了。”齊廣符緊緊抱住女兒,名利場上的野心與不甘都融進頜角的淚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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