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責初隨著儲定池一進屋就見田媽就跟上來,于是故意當著儲定池的面,從床頭的抽屜里取出一個信封交到田媽手上,囑咐道:“送到了便回來,路上不要耽誤事兒。”
“知道了。”田媽拿了信封退出去。
儲定池從報紙里探出頭,問:“什么東西?”
責初曉得他會問,有些得意地說:“我的介紹書,托孔十幫我交辦,之前筆試完,文學系的賴教授雖給了我允諾,但我還是覺得要再讓她了解我一些好。”
“不過是個助教職位,又是介紹書又是筆試的,真是麻煩。”儲定池說,“你倒不如給我一份介紹書,叫我好好了解你一下。”
“雞同鴨講。”責初說道,“我要睡一會兒,早上醒的太早,這下困的很。”
“你先別要睡。”儲定池放下手里的報紙,爬上床,扯住她的被子說,“我同你講個事兒,保準你高興得就不犯困了。”
“什么事?”責初坐起來一臉好奇地看著他。
“豐益商會的會長,新娶了個洋太太,是個德國人,這段時間他為了拉攏張帥,在我這里獻了不少殷勤,你不是在做小說翻譯么,我讓他的德國太太來同你作伴,給你答疑解惑,怎么樣?”
“真的?”責初聽了果真一臉興奮,但見儲定池一副得意模樣,又沉下臉來,說,“你不會是借著什么幫我的名頭,趁機要我代你應付那些交際場上的事兒吧?”
“你怎么如此多心。”儲定池在她鼻尖上點了一下,說,“你要是心存疑慮便算了。”
“你保證沒存什么壞心眼兒?”責初狐疑地看著他。
儲定池一氣之下躺倒,用被子蒙住頭,說:“你如此信不過我還敢嫁給我,就不怕我哪晚將你裹同這被子,扛出去賣了?”
“那你喊她來便是了,犯什么小孩子脾氣。”責初用力想扯開蒙在他頭上的被子,可儲定池拉著不放,責初扯了兩下沒扯下來,松了手說,“我不管你了。”
儲定池在被子里翻了個身,故意震得整個床鋪咯吱響。
“好了,你一個大男人,還要我哄不成。”責初隔著薄被推了推他,軟和聲色,問,“會長太太什么時候來做客?”
儲定池掀了被子,爬起來說:“你什么時候想見她,我讓高鞍去請。”
“如此是不是有些唐突了。”責初說,“我倒是十分樂意認識這位會長太太,不要管你們什么人情往來的。這樣吧,你隨便尋個理由,派人送個帖子過去,請她明日來家中喝咖啡。”
“我本想就此在家中辦個堂會,讓你多結識些朋友,但一想那些貴胄太太們一個比一個尖酸精明,想也與你性子合不來,便算了。”儲定池說,“這位會長太太也是受過新式高等教育的,又會講德文,想來能與你作伴解悶。”
“我馬上要去學校教書,有自己的圈子,怎會無聊。”責初斜著頭對儲定池笑起來,說,“但還是謝謝你有這份心。”
儲定池見她燦然一笑,轉過身沒再接話。
半夜里迷迷糊糊的,責初被外面的動靜驚醒了,爬起來見儲定池已經換上一身軍服立在床前。
責初揉了揉雙眼,望著窗問:“外面怎么了?”
儲定池見她醒了,趴過來撫了撫她的鬢發,說:“將你吵醒了,不知哪個勞什子東西半夜放炮仗,才過四點,你再睡會兒,”
責初皺了皺眉,說:“聽著像槍炮聲,是不是打仗了?”
儲定池笑起來安撫她說:“什么槍炮聲,我還聽不出來么,你別胡思亂想,我叫人去收拾了。”
責初半信半疑地看著他,儲定池讓她躺下,又幫她捏了捏被角,說:“你聽,這會兒便沒有了不是。”
“天還沒亮呢,你這么早穿戴好了,是馬上要走了嗎?”責初問。
“軍中的事情,本就不分什么白天黑夜。你快睡吧,白天不是還要見那個會長夫人么。”儲定池輕輕拍著她,哄她入睡。
責初依舊在想剛才的聲響,她聽著,明明與炮仗聲有差,但看儲定池一臉鎮定,就只問:“你要去辦的事危不危險?我可不想剛嫁過來,就成了寡婦。”
“我跟你提過的,就是海軍那事,能有什么危險的。”儲定池說。
“怎么審了這么久。”責初想起他上次與她說的,只是已經過去好些日子,她將信將疑。
“事情涉及底下幾百號人,牽動到的人脈關系更是錯綜復雜,自然是沒那么快的。”儲定池道。
“那你萬事也都要小心一點。”責初說。
儲定池一聽這樣的話,又看她睡眼惺忪,滿臉粉撲撲的模樣,忍不住趴下來,輕輕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說:“放心吧。”
責初被儲定池哄入睡后,竟安心地一覺睡到日上三竿,待年媽來屋里叫她起床,說是豐益商會會長的太太來了,已經等在樓下了。
年媽是儲老太太送來服侍她的人,比責初帶來的田媽年輕幾歲,還識些文字,對著責初言語不多但做事細致周到,責初十分適應。
她慌忙收拾起床,換上一件藕荷色旗袍下樓見客。
會長太太是個金發碧眼的混血兒,像他外國人的父親多一些,倒看不出什么東方人的特征,但穿著一件水紅色旗袍又不顯違和,反而別有一番風韻。
責初命人煮上咖啡招待,見到會長太太,用德文打了個招呼。
她卻用流利的中文說:“少夫人好,我叫雷婭。”
責初驚訝:“你會說中文。”
雷婭微笑說:“我雖然在柏林長大,但我母親是中國人,從小教我學習中文。現在我嫁給鮑勃,當然更是每天都要說。”
責初點點頭,請她坐下。
雷婭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說:“我聽鮑勃說,少夫人也在德國生活過。”
“我在海德堡大學讀過兩年文學。”責初說,“平時喜歡看一些書,但德文復雜難懂,我學的不精,常常遇到難處,我的性格又愛死磕,浪費了不少精力。”
雷婭提了提眉,說:“我最愛諾瓦利斯,在德意志我們稱他作’藍花詩人’。少夫人呢?”
”我涉獵不廣,也未有偏愛,曾拜讀過諾瓦利斯未完成的《海因里希·馮·奧弗特丁根》,世人對它的評價倒是十分兩極化。“責初說。
“少夫人怎么看?”雷婭問。
責初沉思了一會兒說:“我的老師曾說他歌頌黑夜、死亡、疾病是消極頹廢,但我倒覺得,他的消極滋養著反抗、愛與安寧,在那個自由精神彌漫的他處世界充滿溫柔又未可知的力量。”
雷婭發出爽朗的笑聲,說:“少夫人真是趣人。我知道鮑勃一直想和令帥交善,所以要我來赴少夫人的約,我原以為不過也是尋常談天,沒想到竟遇到少夫人如此投趣的人。”
“宋太太也是率直性子,與你促膝長談,趣致盎然。”責初道。
“你叫我雷婭就好,我的朋友們都這樣叫我。我和鮑勃約定,我們相愛結婚,但仍是自己,出門在外,別人還是稱我尤利特。”雷婭說。
責初聽她姓尤利特,不禁問道:“垅記洋行的尤利特先生…”
“是我父親。”
責初詫異,想來儲定池為何都未與她提一嘴。垅記洋行資本集團在頂荊勢力極大,連邱時聽都時常要巴結幾分。
雷婭倒是對責初的驚訝沒有什么在意,微微揚起下巴,目光看向遠處,說:“我真羨慕你,哪個女孩不愛詩啊,我在柏林自由大學的時候,也十分鐘愛雪萊海涅的浪漫文字,只是我父親一直希望我學習商科,接手他的工作,我不想讓他失望,也最終放棄了年少時那場光怪陸離的夢。”
責初見她說著,深邃的眼眸里有些黯然,于是說:“雷婭小姐有情投意合的愛侶,經濟獨立,人格自由,才是我向往人生。”
雷婭收斂神色,不自覺地牽動嘴角,欲言又止。
責初與她這樣閑閑地談話,待到廳里的自鳴鐘報了聲響,年媽進來報備說廚房的飯菜都準備妥當了。
“奶奶呢?”責初問。
“老太太去觀昌閣禮佛了,有海旅長跟著,要在那邊住上些日子。”年媽說。
責初點了點頭,對雷婭說:“一起吃午飯吧,令郯不在家,我一個人吃飯,怪可憐兮兮的。”
雷婭起身說:“真不好意思,我午邊約了人。”
責初笑起來化解尷尬,說:“沒關系,今日能與你聊天,已經十分叫人開心了。”
“你若是有空了,隨時去我那兒做客。”責初送雷婭到門口,一路上被她叮囑好多回。
“那下次見了。”責初把她送上車,又目送車子離開。
年媽跟在身后,見車子走遠了,對責初說:“田媽叮囑我,說少夫人有胃痛的毛病,三餐不能餓著,少夫人快回去用午飯吧。”
責初回過神,隨她進了屋里。飯菜都已備好,責初坐下,年媽拿來一份報紙,問:“少夫人可要聽報紙?老太太吃飯的時候,總喜歡有人在邊上讀一讀快訊。”
“不必了。”責初說,轉瞬一想,又叫住她說,“今日的報紙,拿過來我看一看。”
年媽將當日的《申報》遞過來,說:“《大總統公報》都是要過了飯點才送來,少夫人若是著急想看,我差人去街上買一份回來。”
“不用麻煩了。”責初拿過報紙,掃了一眼版面,講的全是大總統與坎西巡閱使會晤的事,于是問年媽,“高副官在不在?”
“早晨見過的,還叮囑我今日會有客人來。現在倒不在府上了,想是去追隨令帥了。”年媽說。
“我知道了。”責初擱下報紙,拿起筷子吃了兩口。
督軍府上上下下全圍著她一個人轉,兩日里,齊夫人來過一趟,孔由艾來過一趟,卻一直沒有儲定池的消息進來。責初原以為他走前對自己情真意切的,想來也該會有一兩通電話過來的,結果到了日子,人沒等回來,來了一封電報,說是坎西萬國光和儲定池的軍隊打起來了,戰火都燒到濱州了。
責初慌忙叫年媽撥了儲定池留下的號碼,卻怎么也打不通。忽然門外傳來汽車鳴笛聲,責初跑出門一看,是高鞍帶著一小隊人回來了。
責初慌忙跑上去問他:“怎么回事?儲定池人呢?”
高鞍敬了個禮,說:“令帥上了前線,吩咐我回來守著督軍府,令帥說了,這段日子叫少夫人不要出門。”
“我看這幾日報紙都報道的好好的,怎么說打就打了?”責初著急道,“怎么就又派了儲定池過去,論資歷,新政府里哪個不比他老道?”
“大總統和萬國光沒談攏,說是總統府里出了鬼,萬國光那邊連夜就召了兩個師回濱州。”高鞍說,“少夫人莫要擔心,令帥用兵如神,只要少夫人這邊一切安好,不要叫他分了神。”
責初卻覺得不對勁,問:“為何我不能出府?是不是還有什么別的事情?”
“屬下只管聽令帥吩咐的,其他的就再不知道了。”高鞍頓了頓首,說,“還望令帥回來前,少夫人不要叫屬下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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