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后院的雀兒酥謝了。
田媽見了,說是要開始結果了,老太太卻說:“也沒等得及叫令郯看一眼。”
儲老太太差人去取了新旗袍來,田媽拿著送到責初房里時,她正坐在桌前給雷婭寫信。
“小姐快來試試新衣裳,后日就穿了,老夫人說要是哪里不合適,還好趁早拿去叫店里改改。”
“放著吧,我一會兒試。”她突然被田媽打斷思路,咬著筆帽又重新組織了一遍語言。
田媽走過去說:“小姐這個時候用什么功呢,這外面的女人都要登堂入室了,小姐還這么不著急的,書讀的再本事,也不能叫姑爺多看一眼呀。”
責初頭也沒抬說:“我在給雷婭寫信。”
田媽說:“小姐要是有對付朋友一半的心思用到姑爺身上,姑爺也就不會理會外邊那些鶯鶯燕燕了。”
責初不踩她,田媽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情,嘆了口氣說:“小姐自己不爭氣,旁人充荊軻一點用處也沒有。”
田媽念叨的空隙,責初已經將寫完的信塞進準備好的信封里,用中文和德文各描了一遍地址,站起來交到田媽手上說:“你去買張快新郵票,告訴郵局的人要寄到德國不來梅。”
田媽一手接過信封,一手捧著旗袍說:“那小姐快試了衣服,要不合適,再叫人拿去改。”
儲定池在陸軍部一直住到了十八號,老太太一大早親自坐車去逮了他回來。
儲定池進門的時候,責初已經換好了衣服,坐在梳妝臺前戴一副翡翠吊墜的項鏈,見到他突然地就緊張起來,摸著冰冷翠玉的指尖竟微微滲了汗。
“難得見你穿鮮艷顏色。”儲定池假裝無意地瞥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走到床前坐下,身后提著西服的人跟進來,責初見他還是一身軍裝,就識趣地起身要走出去。
儲定池突然說:“那只玉鐲呢?”
“什么玉鐲?”責初心下一顫,身體都不聽使喚,轉過頭時就想起來了,儲定池說的應該是第二次見面時作“小定”禮送給自己的那只鐲子,“哦,在床頭的柜子里。”
她雖收了禮,卻沒有戴過,儲定池也沒再問過她,不曉得今日為什么提起來了。責初心想,許是各自兩清,他特地來將東西都討要回去吧。
儲定池卻說:“那你今日戴一戴。”
責初推辭說:“今日已經戴了娘家帶來的鐲子。”
“那便算了。”儲定池站起身,解了外衣扣子。
責初恍惚了幾秒鐘,走到門邊時,又回過頭說:“對了,那日你落下的外套,我已經叫人清潔過收在衣柜里了,田媽從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把鑰匙,我放在你那邊的柜子抽屜里了。”
“知道了。”儲定池言簡意賅,仿佛吝嗇于同她多言。
責初見他要換內衫,就推門走了出去。
雖是納妾,但督軍府依舊照娶妻的規矩下了聘禮到岳家,孔修任給孔玟艾備的嫁妝也只多不少。
責初靠在二樓陽臺的女兒墻邊看院子里人來人往,年媽過來同她說:“令帥下去了。”
責初這才回去房中,見他換下的軍裝凌亂地攤在床上,俯身去收拾。
年媽拿過她手里的衣服說:“我來吧,一會兒那邊要來人了,少夫人快準備準備,就好下去了。”
責初走到床頭,打開抽屜,見里面那只錦盒依舊完好地躺著,自被她放進來后,就再也沒動過了。
年媽邊疊衣服邊問:“少夫人是還差什么東西?”
責初把抽屜關上,說:“我們下去吧。”
在一陣陣的鞭炮聲里,責初第一次見到了那個日后要同她生活在一個屋檐下的孔玟艾。
如果嫁給儲定池是責初這輩子最荒唐的遭遇,那么見到儲定池身邊那個長著同陳迷一模一樣的臉的孔玟艾,就是這世界上她最難想象的荒謬。
孔玟艾同她見禮,舉手投足間就是她認識的那個陳迷。責初驚愕失色,半天也未說話,叫輕顰淺笑的孔玟艾襯得愈加落落大方。
年媽在一旁小聲提醒:“少夫人,該叫起了。”
“哦起吧。”責初倉促道,抬眼卻見到一旁儲定池一副難以捉摸的表情盯著自己。
老太太站起來笑著招呼孔家人說:“都坐,坐,往后就是一家人了,別拘禮了。”
責初局促地看了孔由艾和孔戰儒一眼,二人卻沒有什么反應,被下人領著在圓桌上落了座。
她坐在儲定池身邊,一直偏著頭盯著孔玟艾看,孔玟艾神態自若,既沒多看她一眼,也沒失了禮數少看她一眼。
老太太拿了只螃蟹與她,問:“原先是在頂荊還是在巷海?”
“在頂荊的。”孔玟艾回道,“小時候的遭遇都記不大清了,腦子里也是模模糊糊幾個影子,能記起來的就是同養父母在頂荊生活著。”
“哦,那在頂荊長大,在哪兒念的書?”老太太問。
“是在培華女中。”孔玟艾答道,“后來家里用錢吃緊,就沒再供我讀書。”
責初一聽怔住了,湯匙不小心脫了手,哐當一聲掉在碗里。責初被自己嚇了一跳,倉惶起身想表歉意,又扯到了餐布,將上面的紅酒杯給一順帶倒了,儲定池眼疾手快去扶杯子,責初卻已經被濺了一身紅酒漬,酡紅色的旗袍前一片扎眼的赭紅,十分狼狽。
“你怎么了,今天心不在焉的。”儲定池沉聲說,抓起她的手拿著年媽遞過來的濕帕子擦了擦。
責初心里越發亂了,只由著儲定池抓著她的手擦拭,嘴上同滿桌的客人道歉:“一時沒拿穩勺子,驚擾著諸位了,實在抱歉。”
“無礙無礙。”孔修任揚起手笑起來,“一家人弄的如此拘謹做什么。”
老太太面上雖有些不悅,語氣卻還溫和道:“上去換件衣服吧。”
儲定池這才放開責初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說:“去吧。”
責初起身微微同座上的人頷首,轉身的一瞬與孔由艾對視了一眼。
孔由艾心領神會,忙起身說:“我陪小初去吧。”
孔戰儒本想阻攔,卻由老太太搶先了道:“早就聽聞你這十姑娘同我孫媳婦契若金蘭,真是走到哪兒都要膩在一起的兩個人,我看如此啊,日后玟艾與責初相處起來,怕不是要叫相見恨晚呢。”
責初匆忙著步子上樓進屋,孔由艾跟在身后關了門。
“十律,你為什么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你這個找回來的姐姐就是陳迷?”責初有些驚慌又有些慍惱。
“小初,她不是陳迷,她只是同陳迷長得像罷了。”孔由艾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不慌不忙與她解釋說。
責初覺得這事像玩笑,看著孔由艾難以置信地說:“這世界上怎么可能會有樣貌如此相似的兩個人,十律,你是見過陳迷的,還有你大哥,你們都是見過她的,你說,要放在你身上,你信不信?”
“你這是什么話,難道我們家還會平白無故亂認一個女兒回來嗎?”孔由艾走過去拉住她的手,十分耐心地說,“小初,我知道這叫你難以接受,起初我和我大哥見到她的時候,也嚇了一跳,但我父親調查過她的身家,并不是陳迷,我也偷偷查過,陳迷當時被學校開除后就去了南方,沒有再回來了。”
“不是的,我前段時間還見過她,她一定是回來了,她一定是回來假扮你的姐姐,然后進到督軍府里來。”責初反手握了握她,“十律,我不相信你姐姐會長著同陳迷一模一樣的臉,她一定就是陳迷不會錯的。你聽她方才說了嗎?她讀的也是培華女中,若是有這樣長得與陳迷一樣的人在,我們為什么會不曉得?”
“她不是。”孔由艾有些疲于解釋了,“如果她是陳迷,騙過了我,騙過了我父母,怎么也不可能騙過我那精明的大哥的。”
“你大哥。”責初慌不擇路,“對,對,你大哥,你去叫孔戰儒過來,我要問問他,憑什么就認定那不是陳迷。”
“你瘋啦?”孔由艾甩開她的手,搭上她的肩膀晃了晃,說,“你是太敏感了,等過段時間,你熟悉她了就好。我雖記憶里對這個姐姐也沒什么印象了,但相處的這幾日覺得,她許是有些認生,處處同我客氣疏離,但人并沒有壞心眼兒,絕對不是陳迷那樣的。”
責初不說話,心里依舊想著孔玟艾那張面孔,覺得后背發涼。
孔由艾又說:“你再仔細瞧瞧,她同陳迷也不過是七八分像,這長相相似的,當然是有的。我同你保證,她就是我姐姐,不是陳迷。”
責初聽不進孔由艾的保證,她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座上的孔玟艾,不是七八分像,是除了鼻尖那顆痣,就同陳迷一模一樣。她太熟悉陳迷了,如果長相可以騙人,那神色姿態道出的就一定是真相。
責初換了件青白色軟緞長旗袍,老太太見她下來,說:“快入坐吧,這會兒當心了,別又再這里碰了那里撒了。”
責初坐下,發現已經換了干凈的餐布。她盤子里空空,提了提筷子想夾菜,卻見著滿桌的佳肴無甚胃口,就又放下。
儲定池抬手拿了個螃蟹到自己盤里,自顧撥著蟹腿,孔玟艾突然舉著紅酒杯站起來說:“我敬少夫人一杯。”
還未等責初反應過來,就聽儲定池招手說:“給少夫人添杯。”
責初端著杯子站起來,一飲而盡。
孔修任叫好道:“老太太這孫媳真是好酒量,這一兩二兩漱漱口啊。”
儲定池拿著螃蟹腿笑說:“她是逞能。”
孔玟艾見了,抿了一口說:“少夫人真是豪氣性子,玟艾自知不勝酒力,便不爭風頭了,還望少夫人不要責罰。”
責初拿著杯子,微微仰起頭莞爾一笑,說:“你從前可比我能喝啊。”
孔玟艾臉上表情一僵,孔修任十分詫異地指了指二人問:“你們從前認識?”
孔戰儒拿起擦巾拭了拭嘴角的酒漬,儲定池依舊若無其事地同手上的螃蟹腿較勁,只孔由艾立刻起身走到責初身邊,拿過她手里的酒杯放下說:“她哪里會喝酒啊,一定是喝多了,都講胡話了。”
“我想也是。”孔玟艾笑笑說,“我還想若是真曾見過少夫人這樣的美人,怎么會半天記不起來呢。”
儲定池這才用濕毛巾擦了擦手,拉著責初坐下,看著像同她講,實則聲音大的叫全桌人聽見:“好了,客套話也講盡了,安心吃飯吧。”
孔由艾回到座位上,孔戰儒幫她理了理身前的餐巾,說:“吃飯吧。”
責初一杯酒下去,臉紅到了耳根子,人有些暈暈乎乎的,筷子也拿不穩,索性換了湯匙來用,一頓飯就吃了幾口羹。
送走孔家一家人,老太太讓孔玟艾先回新房收拾,叫了責初到自己房里。
責初灌了杯桔汁人才有些清醒,跟著老太太進了房間,只聽她說:“方才吃飯的時候我就瞧出來了,你雖然嘴上都順著我,但心里依舊不大高興玟艾進門,是不是?”
責初坐得端正,說:“不是的奶奶,我是…”
“我明白的。”老太太說,“這丈夫娶小,再大度的女人也要有情緒,不過你還是懂事,沒叫令郯當著她娘家人的面難堪。”
責初覺得不便爭辯,就點頭說:“奶奶放心吧,我不是表里不一的人,日后會與玟艾好好相處,不會叫奶奶心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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