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憐弱的意思，沈南風知道，他與西洲，是該有個了結了。

        丁憐弱走后，沈南風看著石桌上的長劍，有些出神，“……知意，我會為你報仇的。”

        等替你報了仇，我就去陪你。

        幽州之事丁憐弱處理的太快，甘斗酒還沒緩過來，眼下大弟子為他斟茶，二弟子將幽州之行敘述一遍，小弟子乖巧的坐在他身邊。

        江遲說完后，接過扶君令遞來的茶盞一飲而盡。虞渡眨著那雙大而亮的眼睛，道：“江師兄，那個青鱸好好玩呀。”

        喂——重點是他嗎？！！

        甘斗酒道：“這……那……巽義見了佛子就回來啦，她沒其他打算？”

        江遲實話實說：“宗師一回來就去找沈長老了。”

        提至沈我沈南風，甘斗酒臉色乍變，沈南風與西洲之間的深仇大恨他也是知道的。

        丁憐弱回了冰璇宮二話不說就去找沈南風，那意味著什么？

        劍與劍的碰撞，那是毀滅啊！！！

        甘斗酒明白的很，這兩個瘋子聚在一起遲早要同西洲開戰。但他現在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能不能等過了年在開戰？

        好在多天下來，那兩人還沒有動作，很快就到了除夕，甘斗酒的心也放了下來，他不免為日后擔心，怕這是最后一次團聚。

        除夕夜張燈結彩，熱鬧非凡，大紅色的琉璃燈絢麗多彩。甘斗酒在寒霜殿舉辦了宴會，他坐在主位說了幾句客套話。

        接下來，觥籌交錯很是熱鬧。因是除夕，一向不喜歡出居所的沈南風與苗暮雪也參加了晚宴。

        這還是虞渡拜入冰璇宮門下第一次見沈南風，他平常跟著甘斗酒還見過苗暮雪，但沈長老卻是門派內最神秘的存在。

        眾人印象里的劍修大能者，無一不嚴峻冷俏本領高超，要不就如丁宗師那般，滿臉的薄情冷樣。但沈南風出乎意料長了一張柔和的臉，還是過分的柔和，但是臉頰削瘦，帶著點病態的紅。他的眼睛卻是那般的破碎，仿佛是失了珍寶般的心碎。

        沈南風與丁憐弱好酒，甘斗酒就取出了珍藏多年的棠梨煎雪，這種酒由棠梨果釀成，不是那么烈。溫熱的美酒，各色美食，瓜果點心擺滿了整個桌子。

        丁憐弱準備了三個荷包，分別遞給了甘斗酒的三個徒弟。滿滿一荷包，沉甸甸的。虞渡打開一看，滿滿一包靈石。

        虞渡問：“這些都是給我的嗎？”

        丁憐弱點頭：“是的，新年快樂，這是壓歲錢。”

        江遲：“……”

        真是大方。他們這些弟子，一個月只能在宗門領一塊靈石，一過節，丁憐弱就給他們一荷包的靈石。這倒是與眾不同。

        “新春快樂，宗師。”幾個孩子一起道。

        扶君令笑道：“想起中元節，宗師給的還是一包靈珠。”

        虞渡那時還沒入門，“靈珠？”

        扶君令道：“是啊，一荷包的靈珠呢。”偏過頭對丁憐弱道，“宗師給的多了。”

        丁憐弱：“無事，這些東西我那里多得放不下。”

        扶君令：“……”

        江遲：“……”

        坐得最近的沈南風：“……”

        虞渡道：“宗師好厲害，好有錢——”說著摸著荷包上繡得向日葵，又道，“這也是宗師繡得嗎？真好看。”

        丁憐弱：“不是，泣露繡的。”

        丁憐弱這人，拿得起劍，握得起刀，針黹卻是不大會的。

        很快，煮好的餃子都端上來了，一個個渾圓可愛，皮薄餡多。趁這時，蘭泣露將幾塊靈石分別給了扶君令，江遲，虞渡。

        “這是掌門讓我給你們的壓歲錢。還有，這是掌門給您的。”

        丁憐弱接過那塊靈石，抬頭看向上座的甘斗酒，后者端起碗盞朝她一敬，又眨眨眼。

        丁憐弱也回敬，飲下溫熱的棠梨煎雪，喉嚨間滿是甜膩。

        丁憐弱咬了一口餃子，眉頭一皺。這是羊肉餡的，她挑食的緊，羊肉可以說是她最討厭的食物之一。

        江遲這時道：“宗師吃我的吧，我這碗是牛肉餡兒的，我同你換。”

        丁憐弱看看自己這碗餃子，再看看江遲的那碗。

        嗯……必須換。丁宗師從來不肯委屈了自己的胃。

        北方的人很喜歡喝奶茶，尤其是咸奶茶，這令丁憐弱最難以接受。咸奶茶與豆汁在丁憐弱眼里是妥妥的黑暗料理。

        闔家歡樂幸福，除夕夜就該是這樣的。

        沈南風酒量很淺，幾杯溫酒下腹，他已是醉的不知天南地北。眾人樂飲間，他卻啊的一聲一掌直擊桌案。

        丁憐弱明顯感覺到桌子晃動了一下，挑眉一看，卻是沈南風醉了。

        丁憐弱：“……”真是丟人現眼！

        沈南風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把周圍的幾人都嚇了一跳。虞渡更是直接傻了，干巴巴道：“沈、沈長老怎么哭了？難道是太高興了？”

        可可可……可這也不像啊。

        丁憐弱見他如此，道：“沈南風，你——”

        她話還沒有說完，沈南風便“知意”“知意”的喊了，一聲高過一聲。

        江遲看著沈南風，想起了不久前的幽州之行。

        “知意……知意！知意——啊啊啊——”

        “……我好想你啊——知意——”

        “……西洲……我奪我所愛，殺我所惜，我一定要殺了你！！”

        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

        扶君令擔憂道：“沈長老沒事吧……”

        苗暮雪輕輕拍了拍他的臉，“南風，醒醒，南風——”

        眼看鬧得越來越大，好多人都朝這邊看來了，丁憐弱端起一杯冷掉的茶直接潑到沈南風臉上。

        周圍的眾人一驚：“！！！”

        沈南風一下子清醒過來，但是腦子還有些昏沉，他氣息微弱，“……我這是……怎么了……”

        苗暮雪扶著他起身，“巽義卿，我看南風也醉了，我先送他回望月居吧。”

        “去吧。”

        這一段小插曲過后，眾人又開始了吃喝玩樂。

        江遲忍不住問：“宗師，沈長老他……他同盛城主之弟，是、是什么關系？”

        什么關系？

        丁宗師舔舔嘴唇，不確定道：“情人？”

        江遲只覺得一道雷劈在自己頭上，頭機械般轉過來。

        丁憐弱見他神色頗怪，便知自己失言，但仍道：“自古情愛，斷袖磨鏡，沒什么稀罕。”

        江遲愣然，道：“那、那宗師有喜歡的人嗎？”如今過年他又長了一歲，十五歲了，這個年紀相當好，少年人的心思還是純真羞澀。

        丁憐弱神色忽的緩和下來，聲音前所未有的溫文，“應該有的。”

        江遲臉色一白，心里有些奇妙的感受，“是，是嗎？”

        他說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就像有很多小蟲子在啃食心臟那般。

        丁憐弱眼神突然黯淡下來，“應該有的，我還沒告訴他呢，我們就分開了。”

        就連丁憐弱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什么，怎么說呢，她本來脾氣不大好，平常待人也不是很親切的，別人都說她比雪山的雪蓮還要孤高、很難相處。可今日喝了酒，想的也比往常要多，面對小輩，她也多了幾分耐心。

        江遲啊了一聲，不知是什么意思。他現在心里亂的很，從丁憐弱那句“應該有的”，他就徹底麻木了。

        晚宴過后，眾人慢慢散去，大多都跑到了庭院準備看煙花，放孔明燈。

        丁慕甜今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些鬧脾氣，不大想讓蘭泣露抱。

        丁憐弱輕輕抱起她，動作還有些生疏，不過比起第一次抱她已經好了很多，“姐姐帶你看煙花好不好？”

        丁慕甜把小臉整個埋在她脖頸處，聲若細蚊，“看煙花……姐姐。”

        來到庭院，這里幾乎擠滿了人，眾弟子見丁憐弱來了忙給她騰了個位置。

        很快，半邊天空五顏六色起來，在“咻”的一聲聲中，丁憐弱似乎恍了神。

        若是……他還在就好了。

        少年人的喜歡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種刻骨銘心的情意，那年她懵懵懂懂，也不知道為什么，一直都沒忘。

        “巽義，乖，你還年輕總該是要活著的。”

        記憶中的那個青年半張臉濺了血，眼神卻是溫柔的，他笑起來是那么的好看。

        這么好的人……這么溫柔的人……

        不該為了她……

        丁憐弱閉了雙目，濕了眼睛。

        “巽義卿，放孔明燈嗎？”一個拿著燈的小弟子抬頭看她，詢問道。

        丁憐弱回過神來，睜開眼睛，懷里的小家伙昏昏欲睡，她是很想放一個的，但是——

        “宗師，小慕甜我來抱吧，您去放燈。”江遲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后，少年的嗓音溫潤細雨似的，令人舒適。

        江遲抱過丁慕甜，小家伙難得沒有吵鬧，趴在少年身上。

        丁憐弱拿過一個孔明燈，學著別人那樣，點火。孔明燈很不給丁宗師面子，一下子就燒了起來，倒嚇的周圍人退了幾步。

        江遲笑笑，喊住那個拿著一堆孔明燈的弟子，“那位師弟，麻煩你了，再給宗師一個孔明燈吧。”

        那位弟子又遞給丁憐弱一個，“別客氣，巽義卿，給您——”

        丁憐弱接過第二個孔明燈，她緊抿著唇，實際上不知怎么下手。好在江遲抱著孩子在身旁指導，很快，丁憐弱的那個孔明燈終于顫顫巍巍的飄上了天。

        江遲低語道：“新年快樂呀——宗師。”

        丁憐弱抬起頭來看向江遲，“你亦是。”

        江遲笑了，忽而一怔，因為他從丁憐弱那雙明亮美麗的杏眼里，看到了自己。

        他心里莫名的愉快，一掃之前的沮喪，他覺得，自己的眼里肯定是丁憐弱。

        那是他的人間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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