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芷換下了行服，換上了夫人淘汰下來的針織莫蘭迪色系連衣裙，又把發髻放下，將頭發散了下來。

        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一副名媛模樣，她自嘲地笑了笑。

        其實在寧家住挺好的，不用出房租和餐費，夫人衣帽間里不要的衣服鞋子和包包幾乎都歸了她，生活成本極低。

        她腳上還穿著寧景行上次送她的運動鞋。

        高跟鞋穿久了，這幾天穿回了運動鞋，她幾乎愛上了這種腳踏實地的感覺。

        葉芷他們遠程銀行跟h省省分行在一個園區，只是在不同樓宇。柯瑾瑜因為業務往來，經常需要出入省行，所以他的車子也有園區的通行證。

        九月下旬，微風不燥，正值下班高峰。

        人們三三兩兩的從園區門口的人行道走過，柯瑾瑜從地下車庫出來后，在園區內部開的非常慢。

        等著道閘抬竿的時候，投訴部的宮欣欣回頭看見了車上的葉芷：“葉處，去約會啊，今天好漂亮呀。”

        葉芷微笑著點頭：“謝謝，周末好好休息。”

        宮欣欣俏皮地回：“好咧。”

        值班保安小王聽到她們對話，也樂呵呵的湊了上來：“葉處下班了啊，今天換車啦。”

        八卦王，怎么又是你：“我朋友，柯瑾瑜。”

        小王帶著神秘的微笑目送他們離開，葉芷幾乎可以想象得到，中心下一周的重磅緋聞會是什么。

        看來以后無論是跟誰戀愛或結婚，都要讓他們盡量少來單位了。

        柯瑾瑜今天訂了家私房菜館，位于城南的別墅區。

        車里流淌著清緩的鋼琴曲，跟他溫潤的氣質相映得彰。

        “這家私房菜是國宴的老師傅退下來之后開的，每周只開周五周六兩天，預約的人們都已經排到明年二月了，這是我們行有同事被派到b城去學習了，忍痛把這個名額讓給我的。”

        “小葉子這周工作辛苦了，希望美食可以熨帖你因為工作而疲憊的心。”

        葉芷承認，他對溫柔的男人毫無抵抗力。

        更何況是真摯又用心的男人。

        車子停在城郊的一個白墻黛瓦的私人建筑前面，周邊綠化做的不錯，跟門口的保安登記核對好之后，兩人順著青石板路和指示牌，進到了別墅對外開放的房間。

        進門，便看到玄關處銅制喇叭花綻放在仿古壁櫥上，影影綽綽的放著京劇。

        “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玉兔又早東升。”

        花旦獨有的唱腔纏綿又悠揚。

        移步，紅木制細長餐桌上，細口圓肚青花瓷瓶上插著一朵嬌艷欲滴的玫瑰，木雕鏤空屏風上雕刻的是八仙過海。

        柯瑾瑜帶著葉芷走到了最里面一桌，幫葉芷拉開了木質座椅，然后自己坐在了對面。

        中式的木燈籠光線均勻灑下，把桌上的花瓶照的無比矚目。

        花瓶里插著一朵碩大明媚的金菊，點點稀疏的金桂配以濃綠的桂葉點綴在其身后。

        柯瑾瑜注意到葉芷的目光流連在插花上，笑著說：“我也不懂這些，預約的時候跟老板娘說，你大概會喜歡時令鮮花。不喜歡的話，我們也可以換玫瑰。”

        葉芷搖搖頭：“不，我很喜歡，蟾宮折桂，寓意很好，桂花香味濃郁，菊花明媚無香，桂花安靜清雅，菊花濃烈繾綣，香味、視覺、色調都互補又和諧。”

        “這里很棒，視覺聽覺嗅覺都被調動起來了，相信待會味覺也不會讓人失望。”

        一位穿著改良式旗袍的老奶奶從里間繞了過來：“姑娘看來是對花藝有過研究，不枉費老婆子的一番心思。柯先生，現在起菜嗎？”

        柯瑾瑜點頭：“辛苦啦，請起菜。”

        “喜歡就好。”柯瑾瑜拿了dior的包裝袋遞給葉芷，“賠罪禮物，看看，喜歡嗎。”

        葉芷咬唇，有些猶豫。

        如果決定分手了，就不該再收他的禮物了。

        她低著頭，沒有動。

        柯瑾瑜露出有些苦澀的微笑：“還在生氣嗎？”

        “這頓我來請你吧。”葉芷鼓起勇氣，“我仔細想了一下，我們之間……”

        身后，忽然傳來了一個嗲嗲的女聲：“葉子。”

        葉芷回頭，就看見閨蜜柳玫扎著花苞頭，帶著gui的長條吊墜耳環，穿著紀梵希最新款的白色露背吊帶連衣裙，襯得她純欲又時尚。

        她倆居然背對背坐在隔壁桌上，中間只隔著一個鏤空的木質隔斷屏風。

        葉芷驚訝：“你不是家里安排相親嗎？”

        柳玫扒著屏風偷偷看柯瑾瑜：“對啊，我媽本來想讓我爸好好學一下人家的氛圍感，有人聯系她安排相親，我就過來了。這你男朋友啊，挺帥。”

        葉芷幾不可見的搖了搖頭。

        柳玫突然想起前幾天葉芷跟聊天時，她委婉說過男朋友媽媽很小市民，她秒懂了。

        柳玫嘟著下唇吹了吹空氣劉海：“那你完事兒等我，我反正就來走個過場，結束了我帶你去玩狼人殺，這幾天我們玩的上頭，可好玩了。”

        葉芷搖頭：“早點結束早點回家，你不是答應了明天陪我看房。”

        柳玫撒嬌：“哎呀，你陪我嘛。”

        葉芷拒絕：“讓你相親對象陪你。”

        “我相親對象是寧景行啊，誰要帶他個邏輯怪去玩桌游啊。而且我已經跟他說好了，他直接不來放我鴿子，我好跟我媽交差。”柳玫一臉無所謂，“不行咱并個桌？不不不，還是算了，我可不做當電燈泡的事，你們聊吧，我自拍了，你待會記得去給我點贊。”

        葉芷：“……”

        寧景行？

        葉芷沒想到事情會這么巧，她決定快刀斬亂麻，盡快把柯瑾瑜這邊搞定。

        唱片里迤邐的唱腔咿咿呀呀次間傳來：“恰似嫦娥離月宮。”

        葉芷深吸一口氣：“柯哥哥，我認真的考慮了一段時間。”

        柯瑾瑜打斷了她：“葉芷，不急，吃完這頓飯再說好嗎？給我個機會。”

        他的態度過于溫和，過于有誠意，讓葉芷一時之間難以說出拒絕的話語。

        “小葉子，人不能選擇從哪里出生，我無意說我母親的壞話，可是，在事情還不能挽回之前，我希望你能給我一次機會。”

        柯瑾瑜打開包裝袋，將dior花漾女士香水平推到了葉芷面前。

        香水瑰麗淡雅的瓶身在紅木桌上被襯的晶瑩剔透。

        “無論我們之前如何，我想，這個很適合你，最少可以表達我的歉意。”

        葉芷避開他的手，將香水挪到桌邊：“這首海島冰輪初轉騰，出自京劇貴妃醉酒，也叫百花亭，唱腔用的是四平腔，唱法委婉細致，故事背景是唐玄宗和楊貴妃約好去百花亭賞花，貴妃先到，唐玄宗沒到，貴妃一個人哀怨自傷，月下獨酌。”

        葉芷抬眸看向柯瑾瑜：“柯哥哥，我思來想去，我不是結過婚后就會相夫教子的女人，我不能耽誤你。我也不想像楊貴妃一樣，享盡萬千寵愛，一生沉溺情愛，卻要為男人和王朝的失敗背負千古罵名。”

        “好，說得好。”葉芷身后，傳來了兩個稀疏的掌聲。

        葉芷回頭，看見顴骨一抹血痕的戰損版寧景行和柳玫排排坐，兩人眼巴巴的扒在屏風旁給她鼓掌。

        ——更可怕的是，她爸爸也在角落里偷偷往這邊觀察。

        她扶額，這都什么事兒啊。

        柯瑾瑜也發現了柳玫和寧景行，剛才葉芷和柳玫的對話他也聽了大半，可他現在沒有心思關注其他人了，他不想失去葉芷。

        “可我不是唐玄宗，我是一個普通男人，我遇到了一個我喜歡的女人，我只想跟她一起在這個城市里有一個屬于我們的家。”

        他苦澀地笑了笑：“我本來沒想這么突兀，也沒想這么快的，我覺得我們還需要再多培養培養感情。可現在好像容不得我再耐心下去了。葉芷，我能搞定我媽的，可以拜托你再給我一些時間嗎？”

        他的態度十分誠懇。

        偏偏此時，葉芷這一桌上了菜，老板帶著厚實的眼鏡，穿著大廚的衣服，帶著廚師帽，大托盤滿當當的全是餐盤，老板娘站在他身側，溫溫柔柔地將菜從托盤上拿下，幫他們上桌。

        “獅子頭、宮保雞丁、松鼠鱖魚、文思豆腐。”

        她上一例菜，就報出菜名，她的音質很清脆，像古琴的聲音，配合著唱片里溫軟的唱腔，十分有韻味。

        “這是國宴名菜，開水白菜，每天只供應三例，現在要綻放了。”

        她的語調微微上揚，帶著對老先生廚藝的崇拜和自豪，把葉芷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她所指的那道菜。

        老板娘話音剛落，老板手提著一個銅壺走到餐桌前，將壺中高湯倒入瓷碗中。

        碗中熱氣蒸騰，水霧繚繞，香味四溢，隨著大廚將晶瑩剔透的高湯淋在修剪過的白菜根系上，奇跡出現了。

        白菜絢麗的綻放了，美輪美奐，像是夜晚偷偷綻開的幽曇被人搬上了餐桌，花蕊中間，一對鉆石耳環熠熠生輝。

        “柯先生說要給您準備一個驚喜，昨天晚上過來溝通了很久，”老板娘點頭示意，“祝二位比翼雙飛，舉案齊眉，請慢用。”

        葉芷看著眼前這一幕，什么拒絕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她能感覺到柯瑾瑜的用心，能感覺到他的情誼。

        那是一種跟爸爸完全不同的追逐與仰望。

        那是一種跟寧景行完全不同的尊重與平等。

        她看著坐在對面滿臉真誠的柯瑾瑜。

        他一如既往的溫文爾雅，一如既往的謙遜有禮，只是臉上那隱藏在深處的忐忑，已經暴露了他內心最真實的情緒。

        他說的沒錯，誰能選擇自己在哪里出生呢。

        或許，只要兩人一條心，也不是不能一起面對未知的未來。

        葉芷拿起筷子，輕輕挑起花心中的耳環：“送這么貴的禮物，我下次還你很困難哎。”

        柯瑾瑜推了下金邊眼鏡，臉上出現顯而易見的驚喜：“不用還，不用還。”

        “等會晚上我們去逛逛吧，我幫你選個公文包，上次在你辦公室看你的公文包都舊了。”

        柯瑾瑜激動地給葉芷夾菜：“好，太好了。葉芷你放心，我一定會對你好的。”

        “啪。”身后傳來了木頭斷裂的聲音。

        葉芷回頭。

        寧景行面無表情的透過木雕看著這邊。

        他的左手滲出點點血絲，鏤空木雕上，韓湘子的笛子被他攥在手里。

        木雕屏風，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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