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羽的府邸離得并不遠，就在二人說話之間已經到了。胡夫人帶人候立在門前，向劉備行禮，她還沒來得及說話，一大一小已經從她身后跑出來了。

        “阿翁！抱！”像是年畫娃娃邁著小短腿，身體搖搖晃晃，看得人可樂又心驚膽戰，生怕她摔了。

        劉備“哎”地應了一聲忙上前抱起，甘霖接過他手里的紗燈，于是另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姑娘立刻拉住了劉備空余的大手，隨后緊緊挨在他身邊，好奇地打量著甘霖。

        不必問，這定然是劉備的兩個女兒了。甘霖微福身以示尊敬，劉備一時也不知道讓兩個女兒怎么稱呼她，只好說：“叫甘娘子。”

        “甘娘子好——”是是稚嫩的童聲拖得老長。

        劉備：“煦之，今夜就先在這里住下，明日也不要急著走，有些部署我還需要與你商量。你家里我會派人去傳信�！�

        甘霖點頭，劉備又向胡夫人囑咐了幾句，便先行離開了。

        胡夫人第一眼看著溫柔如水，沒想到說起話來卻很爽快：“我虛長你些歲數，如若不嫌棄可以叫我聲姐姐�！�

        甘霖應道：“見過胡姐姐。”

        胡夫人指向她身旁的小男孩，“這是我家的小子關平�！标P平雖然也扎著沖天的羊角辮，但看起來已經是知事了，非常懂禮貌地問好。

        她邊說邊領著甘霖到后院去：“甘娘子，我聽我家良人說起過你，可怎么也想不到你居然這么年輕！”

        甘霖聞言有些詫異：“關司馬竟說起我？”

        胡夫人：“是啊，他說你雖然是女子，但懂得很多，不會夸夸其談，比那些個什么名士子弟強多了！”

        甘霖沉默了一瞬，好嘛，不愧是關二爺，這話講出去可真能給她拉仇恨。

        “關司馬過譽了，天下英才俊杰何其多，我也只不過是個紙上談兵的人而已��！”

        胡夫人：“我家良人極少夸人的，我相信他的眼光，妹妹你又何必這樣自謙呢，真不痛快！”

        甘霖徹底說不出話來了，心里哭笑不得，只能說真不愧是兩夫妻，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胡夫人說著突然嘆了一口氣：“聽說郭貢有五萬大軍。那都可是官軍啊，不比以往打賊寇……”

        甘霖皺了下眉頭，“五萬”這個數字絕對是有很大的水分，但胡夫人身為關羽的妻子都有所動搖，底層的那些士兵又會如何想？這對劉備軍的軍心來說是很不利的。

        甘霖：“我的家人都在鄉野，劉使君也從來沒有下令過要堅壁清野，姐姐又何必擔心呢？”

        進攻方可以“因糧于敵”，那防守方也可以“堅壁清野”，提前收割糧草、焚毀不能帶走的輜重，不給敵人留下絲毫的補給。

        但是這樣做，對百姓的生計影響極大，提前割了麥苗，麥粒都還沒有成熟，作為口糧量不夠且很難長時間保存。再加上現在是十月下旬，寒風已經開始像刀子一樣刮在皮膚上。

        所以不能堅壁清野，除非是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

        既然主公沒有下這樣的命令，是否說明他心有成算？大概是甘霖的話撫平了胡氏心中的不安，接下去她再也沒有提及此事，反而開始八卦地圍繞著劉備問東問西。

        比如：“你覺得主公這人怎么樣？”

        再比如：“主公的兩個女兒是不是很可愛？”

        甘霖：……請問我現在去睡大街還來不來得及？

        甘霖只好不住地點頭，發揮“你說的都對”糊弄學能力，將這些問題都應付過去。

        不知道是認床還是心里惦記著事，第二天甘霖找上劉備的時候，臉上掛著兩個黑眼圈，顯得神情都有些呆滯。

        劉備望著她：“昨夜是沒有休息好么，怎么臉色這么差？”

        甘霖：“有勞使君關心，我無礙，只是想問問郭貢詐稱大軍五萬，此事可傳入軍中？軍心何如？”

        劉備：“軍市未止，消息壓不住。我知道后立刻閉市，前番與益德率千人埋伏襲殺，不僅是為了挫一挫他的士氣，同時也是打探他的虛實。以我觀之，能戰之士最多不超兩萬，可以借那千人之口安眾心�！�

        甘霖暗暗松了口氣：“是我沒有想到要調查流言�！�

        劉備皺眉道：“智者千慮，終有一失，豈能什么都算計到？不必如此苛求自己�！�

        甘霖：“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1。犧牲無可避免，但我還是希望能少則少。此次郭貢以重金收買鄉間2，致使流言四起，聳人聽聞，應對起來卻是不難。說到底一是因為明公能安撫眾心，二是鄉間無權，也不在軍中……”

        劉備微微含笑地聽著，他實在是好奇她的腦袋瓜子到底是怎么長的，是天生擅長思考，還是通過學習變得如此？

        “五間俱起，莫知其道，是謂神紀，人君之寶也3。所以，眼下我們先想辦法往其他勢力中安插內間！”

        劉備略一走神，所以只聽到甘霖下了最后結論。他面色如常地問：“應該如何做，你有想法么？”

        時間上遠的、和地理上遠的，都暫且顧不上。呂布軍中已經有了一雙眼睛，至于曹操和袁術——

        “先找兩個道士吧！”甘霖這樣回道，“再確切些，是要一個會煉丹的，和一個會看相的。”

        劉備聽了只覺得莫名其妙，但是看她心有成算、自信滿滿的模樣，那就……找吧？

        袁渙盡忠職守，是以天一亮便啟程去相縣，甘霖來的時候他都已經走了一個時辰，剩下能做的似乎只有等待。

        然而等待是最磨人的事，前路渺茫的等待更加折磨人的心智。一方面不知道和袁術的結盟能否成功，另一方面打草驚蛇，現在郭貢行軍極其謹慎，如若不能解決袁術這個后顧之憂，劉備也不敢拉著并州騎兵往戰場里送。

        五日后，郭貢大軍已經抵達小沛，大軍立刻圍城，距離城墻二里4遠進行安營扎寨，同時命人大肆伐木，制作攻城器械。但詭異的是，僅僅一日后，他們便停止了伐木和修筑工事。

        張飛聽著探馬的回報，高興地一拍大腿說道：“看來是袁先生功成，郭貢這廝嚇得不敢與我們再戰，想退回大本營去！正好等他退軍，隊伍和軍心一亂，我等便殺出去！”

        甘霖：“可是袁先生還沒有回來，他那里的消息我們尚且不知道，郭貢豈會先一步得知？”

        “糟了！”陳群此時臉色蒼白得有些難看，“會不會是曜卿兄在回程的路上，被郭貢軍俘虜了？”

        為了不引人注目，袁渙去時只有二十人，這二十人是劉備從護衛他的中軍里挑出來的，每個人都是精銳中的精銳，身經百戰。

        但是再勇武的猛士，碰上人海戰術也得完蛋。郭貢如若得知袁劉聯合，想要立刻回譙縣駐守，那他必然會殺了袁渙泄恨！

        想到這里，甘霖突然感到一陣暈眩。袁渙雖稱不上什么大才，但是他的出身太有用了！他對劉備也比陳群要更加忠誠，若是因此折在這里……而且這算不算是一種“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事情尚不明朗，何必庸人自擾？再探�！�

        劉備臉上卻看不出任何表情，也許是他的語氣太過鎮定，眾人望著他漸漸平靜了下來。

        正好到了中午，劉備宴請眾人，席上卻是很安靜，只聽得匕著的碰撞聲。就連一向悠游風議的簡雍也不講笑話了。

        “報——”

        “快進來！”似乎是還嫌他進來得慢，劉備起身離席相迎。

        “報主公，袁從事在城門外，請求開門入城。”

        眾人皆是一驚，亦紛紛離席圍了上來。

        劉備問：“有多少人在城門下？”

        “有二十一人�！�

        這不就是袁渙去時的人數么！劉備不再問，立刻著履去城樓上觀望。那些護衛是他親自挑的，每張臉他都認得，每個人的名字他都叫得出。

        劉備：“快，快開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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