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寧有時候當真是覺得自己桃花運不錯，剛剛離開了一個“不可說王子”，很快沒有幾天就又收獲了另一位“平民騎士”。莫非是她自己天生麗質難自棄，總有人對她看上眼？

        是的，王志這幾天頻繁約她出來見面。吃飯，散心，看電影，說說聊聊，亞寧也并未拒絕。她當然能夠看得出來，這位男士對她是喜歡的。王志的眉眼之間，時刻洋溢著淡淡的溫情和愛意，雖然他的樣貌沒有那么出眾，但內在的品格是值得夸耀的。亞寧對他不反感也不討厭，其實到底為什么她會這么快接受他呢？那個原因不用說，很多人大概都能猜得出。

        因為他究竟還是很像“不可說的那個人”啊。

        盡管亞寧不想承認，但不得不說，對于他如此像“不可說”，這一點亞寧并不反感。她只是多了許多怔忡發呆、記憶閃回的時刻。

        王志倒是很聰明的。他大概看出亞寧對自己戴不戴眼鏡格外在意，所以大膽的在第二次約她見面的時候就戴了眼鏡。果然不出他所料，亞寧笑得舒心多了。也自在多了。而且其后的幾次約會他發現，每當自己戴上這副眼鏡的時候，亞寧就笑得多點、說得多點。

        到底這眼鏡有一副什么魔力呢？王志心中有一種猜想。他只是也在盡量不讓自己向那個原因上想罷了。

        當她看著他的時候，那目光似乎在看他，又似乎越過他看到了別處，一個在很遠很遠的地方的遠方的某處。他不知道。

        有時候她會嫣然一笑，然后笑容凍結在臉上，像絲綢被揉出淺淺的褶皺，就此淤散不開，然后忽然陷入一種空茫悵惘的沉默中。

        “亞寧。我……”終于有一次，他肯大膽表達自己的意思了。

        “什么？”

        兩人走在江畔沿江大道上。江風吹拂著岸邊垂柳，慵懶搖曳，路旁的燈盞將影子投射在水面。

        “我覺得……你覺得我們可不可以繼續交往呢？——我是說，經過這幾次的相處和進一步的了解，我感覺你是我心中比較理想的結婚對象。這就是我的感覺。你對我的態度是怎么樣呢，請問？”

        亞寧還沒回答，呆呆望著他。他眼鏡片上倒影著江心微微蕩漾的燈影。

        “對不起。我這樣子是不是有些冒昧？如果你不想回答也行，可以等以后覺得時機恰當了再告訴我。”他撓了撓頭，笑。

        亞寧想：他這樣子大方和禮貌，又有一點羞赧的樣子也是很好的。她又覺得似曾相識了，什么時候在哪里似曾相識了？她不想去管那個。

        她只是微微笑了。王志經常看她這樣笑，但他卻感覺，她并沒有真正開心。

        “王志，你不要這樣說。其實我覺得你很好。我們兩個這樣……”亞寧看著他。目光呆呆盯著他的眼鏡。“我們可以繼續相處下去。沒問題。”

        “太好了。謝謝你。”王志笑得很開心。

        ※※※※※

        對于亞寧重新開始另一段感情生活的事情，周圍其他人是幾家歡喜幾家愁，反應不一。方家人諸如方女士是以開心為主，尤其是方女士。這可是她的勞動成果！她也是真的沒想到女兒剛剛從上一段情傷中走出來，居然這么快就認可了這個相親對象，這可真是鐵樹開花。看來她的眼光這回總算蒙對了一回。

        哎呀，就算像“不可說”又能怎么樣呢？只要亞寧喜歡就行了，大家看破不說破不就好了！！

        可是悠然等人卻不以為然。悠然認為，亞寧作出這種決定，一定要經過深思熟慮。那天她打電話約亞寧見面，而接起電話的居然是王志。亞寧讓她直接來找他們，三人一起進行了一會兒尷尬的三人行。沒有多久，王志很知趣就告辭了。

        悠然趕緊拉著亞寧說：“親愛的，你別告訴我你真的答應他了？？”

        “誰？”

        “還能是誰？王志啊……你到底腦子清不清楚啊我的天！”

        亞寧望著來往的人群，平靜地走著，看著腳下的方磚一塊塊后撤。“怎么了。……我已經答應和他相處看看。”

        “你說啥？？？？”

        “你這么奇怪干嘛？……他挺好的呀。你不覺得嗎？他是一個很穩重的人。”

        “……我知道他不錯。可是……”悠然考慮了半天措辭才敢說出后面的一句話：“你確定你真的喜歡他？而不是把他當成某人的替代品？？”

        亞寧腳步果然停了。眼神呆呆看著地面，目光停在那靜止不動的步行街地面石磚。眼里有一絲細微的波動，旁邊一家店面門口，霓虹燈閃爍不已。

        “哦哦，對不起老公，我錯了我錯了。該打該打！”悠然趕緊承認錯誤，作勢打著自己的嘴巴。她又不小心，大著膽子提起了那個人。

        原來即使不說名字，她也還是如此在意。剛才她那表情像靈魂出竅一樣。

        “親愛的，我只是善意提醒一下你，在這種時候不要糊涂。這可是一輩子的事情，如果你真的不喜歡他，而只是把他當成替代，那么早晚有一天你也要后悔的。你要考慮清楚。這對他是好事，對你更是好事。”

        亞寧嘴角動了動。又笑：“親愛的，我知道你是對我好。我確實是……是的，他很像他。可是你情商也太低了吧？這種事情自己知道就行了，干嘛還說出來？？”

        “害呀，你還知道啊，看來也是自己清楚？？”

        亞寧任由悠然拉著自己的手臂向前大步而行。“我真的覺得他挺好的。你沒發現他很穩重的嗎？長得也不差，工作穩定，人品也好。這樣還要求什么呢？”

        “那你對他有什么感覺嗎？”

        亞寧停了有兩秒。笑：“親愛的，還提什么感覺不感覺的？那都是不靠譜的。我現在真正知道了，只有門當戶對才是靠譜的，能抓得住、摸得著。現在我們家這個樣子，王志能不嫌棄我，已經很好了。”

        悠然感覺亞寧現在有一種“再回首已是百年身”的樣子了。這比較可怕。

        她當然看出亞寧一直忘不了“不可說”。哪有那么容易，說忘就忘的？她可太了解自己的“老公”了。不行，她可不能眼看著好姻緣被拆散，一定要堅決助攻到底。

        這樣對亞寧，對“不可說”，以及對王志都是好的。當事人是當局者迷，她可是旁觀者清，到時候萬一任由事態發展又是一出“錯過就是一生”的人間悲劇，徒留遺憾。

        于是悠然悄悄跟蹤在亞寧和王志約會的時候，然后拍了幾張他們的照片。像私生飯一樣。她將這些照片選了選，給王志的臉打了馬賽克。隨即她撥通了那個“不可說”的電話。

        這位高貴的王子，從和亞寧分手之后，居然連一通電話都沒有給她打過（最起碼也可以通過她路悠然這個前女友閨蜜重新聯絡呀！！），當真是老實，怎么不再爭取一下呢？？

        “不可說”的電話很快就接通了。他依然很有禮貌，但悠然一上來就是劈頭蓋臉開問了。問他為什么沒有和亞寧再聯系過。

        宋云懷支支吾吾，停了有兩三秒都沒有回答。

        “是不敢問嗎？還是不想問？還是說你已經把她忘了，哦其實你根本沒有那么愛她？……最起碼你可以給我打電話呀，然后我再幫你們想辦法。”

        宋云懷沉默了一下。苦笑：“謝謝你，悠然。可是……我覺得就算打給你，她也不會接電話的。我太了解她了。”

        “哦吼。‘很了解她’。那你覺得她現在不愛你了嗎？”

        宋云懷又不說話了。

        “宋老師，不是我多管閑事。我真的是為亞寧考慮也為你考慮，別做讓自己后悔的事情。如果你是想讓大家都冷靜一下，那也有冷靜期的，時間一長都涼透了，那就全完了。感情是需要隨時加溫的。你要趕緊爭取一下，不行就來中國這邊試試吧。——你別告訴我你已經在歐洲繼承了什么王位了呀，我的殿下？？？”

        “沒有沒有。你知道我不會的。謝謝你，悠然。”

        “？？我親愛的王子，別老謝謝我呀。我告訴你，現在不抓緊，以后就沒機會了。告訴你一個爆炸新聞——我們的方女士已經開始相親了，而且答應了和相親對象交往。”

        “？你說什么？？？”宋云懷果然反應很大。他一下子就從座位上站起來。

        “知道了吧？而且已經相處有一段時間了。”

        宋云懷陷入長久的沉默之中。悠然在電話這頭都替他著急：這男人不推著他走他真的會忘記起跑線的，這還不趕緊加一把火給它燒著了？？于是說要給他發送一份禮物，驚喜就在郵箱里。

        宋云懷沒明白。悠然已經掛斷了電話。很快，將早已準備好的打包照片發送到了宋云懷的郵箱。

        當宋云懷打開那些照片的時候，他就一下子破防了。

        ※※※※※

        亞寧接受了王志“繼續交往”的請求之后，兩個人的關系比以前更親密了，說說笑笑的多了，氛圍也比之前更加活躍。他們一起逛街，去湖邊公園，去江灘看風景，王志還陪她去醫院看望外公。

        外公已經很難再說出話來了，他只是看著王志微笑，態度也挺好的。

        對于和“不可說”的分手，外公雖然病重當然也不糊涂，但是他沒有說一句話勸亞寧什么的。亞寧默認他已經許可。

        這天晚上，王志和她約會回來，像往常一樣送她回家。車停在家門口不遠處，王志為她打開車門扶她下來。亞寧道了聲謝，兩人正并肩要往家門走。

        亞寧家門口有一盞老舊的舊式路燈，散發著暖黃色的光。這暖光之下她看到一個人，身穿銀灰色風衣。燈光灑在身。他聽到他們走近，轉過身看著他們。微微笑著。那笑意里有許多的苦澀和疲累。

        宋云懷。

        亞寧正聽著王志說什么話，微微笑著，當看到這個人出現在眼前的時候，一整個就完全驚呆了。石化一般的。

        他突然就出現在她的眼前，毫無征兆。他又重新戴上了眼鏡，像他們剛剛認識時那樣。那樣子是熟悉的，是夢一樣的，是不真實的，然而此刻是模糊而清晰的。

        幾回夢里曾相見，如今再度到目前。

        而她卻高興不起來。

        亞寧感覺整個人從后頸開始有一股熱潮轟的一聲紛紛上涌，直逼額頭。她就沒說話。王志也看到了宋云懷，他正低聲滔滔不絕說著的話也斷了。

        “亞寧，你好。”宋云懷終于緩緩開口了。這聲音好像隔了有幾個世紀？他的聲音有一些艱難，有一些啞。

        亞寧還是沒有說話。她在壓抑自己復雜的心情，因為她完全不知道要說什么。

        “你好，先生。”宋云懷見亞寧沒有接話，轉而問候了一下旁邊的王志。

        王志倒是很有修養，配合性的點點頭。“你好。亞寧，這位是……朋友嗎？？？”

        亞寧轉頭看了一眼王志，又繼續望著宋云懷。咽喉一滾。終于問：“你……來這里干什么？？”

        宋云懷苦澀一笑，從臺階上走下來。看著她。那目光里倒映著這暖暖的燈光。

        “我回來了。我來這里找你啊。”他聳一聳肩。仰頭看著漫天繁星。“四十七天了，我們分開……亞寧，你都不知道嗎？……”

        四十七天，他居然記得這么清楚。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亞寧察覺他在向自己靠近。救命，他的身上好像有輻射，稍微靠近她就能感受到灼燒自己。“宋先生，我們已經結束了。——是我上次在歐洲的時候說的還不夠清楚嗎？？？”

        宋云懷沒有什么過激的反應。他只是靜靜帶著她。嘴角一動。

        “你說結束……就結束了嗎？亞寧，不，我怎么能接受？你怎么會以為，說那幾句話，就這么一走了之？明明我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談清楚……”

        “不需要談清楚！宋先生，請你不要再上前了。”亞寧退后幾步。王志識相的扶住她，感覺她很激動，胸前在躁動的喘息著。“不要這么糾纏不清好嗎？宋先生，你和我現在真的沒有任何關系了，請你現在就離開這里吧？好嗎？”

        宋云懷望著她。只是望著她。喃喃念道：“沒有任何關系？……”

        她好厲害，怎么可以說的這么輕易？這幾個字……他都覺得難以置信。她果然是如此勇敢的，說放下就可以放下。

        “先生，我無權過問你和亞寧的關系，但是很顯然此刻你已經讓她感到很不舒服了。如果你還有紳士風度的話，請你馬上離開吧。”王志扶著亞寧的肩。他依然風度翩翩，果然這些是他會說出的話。

        亞寧低頭只是看著地面。她都不敢和宋云懷再對視。她緊緊抓了一把王志扶著自己的手腕。低聲說：“王志，帶我走吧。咱們離開這里。”

        “好。”

        王志果然扶著她，快步轉身離去。亞寧心撲通撲通跳著，上了車——她真的居然在想：宋云懷會不會發瘋似的追上來？不，他不會的，他這么溫柔有禮貌，尊重別人的意愿，他不會的。

        他果然沒有。

        亞寧坐在副駕上。王志的車開動了。她怔怔望著后視鏡里。只見宋云懷目送他們坐上車遠去，他的身影在夜色里變得漸漸模糊。

        亞寧的心跳的很快。痛苦的撕扯著。她看著那個身影慢慢模糊，眼淚流出，在臉前一道又一道地盡情橫亙。

        亞寧正哭著，眼前遞過來一張紙巾。王志關切的一邊開車一邊看她。

        “擦一擦眼淚吧。……你還好嗎？”

        原來她哭得太過投入。亞寧抹了抹手指上滿滿的淚。“謝謝。”

        氣氛有些尷尬。王志握著方向盤，一時無話。

        亞寧歉意道：“對不起，王志。讓你看到這種場面。是我沒有處理好。請你送我去我父母那里好嗎？我想暫時躲一躲。”

        “好。沒關系。”王志點了點頭。亞寧也不想再說話了，轉頭望著匆匆擦過窗外的夜色，腦中一片空白。

        “是你以前的男朋友，對嗎？”王志忽然問。亞寧呆呆看著他。他尷尬一笑：“我真傻。這還用說嘛？肯定是了。”

        “我和他早已經結束了。你不要誤會。只是讓你撞見這種事情，我覺得很抱歉。”亞寧似乎只能一個勁兒道歉了。

        王志握著方向盤的手沒有動。車行駛的有一些快。“真的結束了嗎？可是我看得出來，你這樣反應，很顯然你對他并沒有忘情。”

        亞寧一時之間不知道怎么回答。

        “對不起亞寧小姐，我可能說話有些直白了。只是——你知道，我已經三十歲了，像這樣的年紀，相親處對象就是抱著結婚的目的。我是真的喜歡你。所以我希望在結婚前不會有什么事情，讓你覺得為難，也讓我難辦。剛才我看得出，你似乎還是對他……感情……很深，我希望你能考慮清楚。”

        亞寧沉默了幾秒。他居然說她對“不可說”還感情很深？？？他怎么可以這么說？這是他當前可以說的嗎？這讓亞寧大為惱火。

        她明明可以干脆的放下的！而且她已經好端端的放下了，是“不可說”自己又跑回來了，這可和她沒有關系！！

        “你錯了，王志。我現在的確忘不了他，是的。但我照樣可以離開他過日子。——這不是過得很好嗎？這么長時間了，我完全ok的。如果你覺得不行，或者你介意這個的話，那我只能說，很抱歉。那么咱們兩個……也算了。”

        王志聽了。看了看她。唇邊也動了動。他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鏡框。今天晚上見到的這個男人，很顯然就是他之前猜測的讓亞寧時時出神的那個人。這完全印證了王志的猜想。他心中說不失望也是假的。

        當她那些越過自己的視線在彌望之中追尋的那個人，就是方才那位宋先生。

        但是他此刻對亞寧正在好感熱絡之中，自然是不會輕易放棄的。而且亞寧的勇敢和大氣也讓他再度刮目相看。她這樣像刺猬一樣反駁，他反而更喜歡她了。

        “對不起，亞寧。我不該說那些話。”他嘆息一聲撫慰道。“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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