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是等你，作為朋友，來送送你。”尉遲川回眸一笑，看到她肩上的楚文竹，意外地抽了抽嘴角，“魚歡妹妹好雅興。”

        “你看清楚，不是我想帶著他。”李魚歡生氣地皺起眉頭，兩人間的金線在月華映照下閃爍著耀眼的光弧。

        尉遲川了然，便說：“原來如此。可否問一句，你要此去何處？”

        “南方，南凇。”

        “如此遙遠，這一路南下倒能看不少美景，好讓我羨慕。”他說，“若能像那蒼鷹自由飛翔，將天南海北的景色盡收眼底，此生無憾啊。”他憧憬地看著月前劃過一對黑色的羽翼，無比愜意。

        “你……會有機會的。”她有所觸動，說道。

        “郡主是不是覺得我對你過于熱情了？”他自顧自說道，“我的確不了解郡主的為人，可我有位古道熱腸的弟弟，他自幼在無情的冷宮長大，卻心想匡扶天下。

        他不善言辭，跟你像極了。我甚至覺得他能替我……現(xiàn)在卻命如草芥，流落南方，或許已經(jīng)不在了。”

        “是你之前說的？”

        “郡主還記得。”他忽然鞠了一躬，鄭重道，“我初見你便看出你是南方人。我知道南方如今混亂，不知郡主在那里處境如何，是何身份……但還是要說這個不情之請，想用了當日騙來的人情……”

        “幫你找他？”她一下猜到。

        “不必刻意尋找，只要幫我留意一番，若有他的蹤跡，書信一封告知即可。那里我的眼線早已被人清除，尋人如大海撈針，多一個人便能多一分希望。”

        “告訴我他的名字。”

        尉遲川微微一笑，說道：“他叫尉遲江，江湖的江。”

        這名字從沒有在君照國的皇室出名過。她在心里念了一遍。

        “我記住了，川殿下如果沒有其他話要說，就此告別。”

        “還有一問，若有一天你不再與任何人牽連，會選擇過什么樣的生活？江湖快意還是匡扶亂世？我雖等不到那一天，但魚歡妹妹卻是有可能的。”他看著李魚歡走出數(shù)米遠，問道。

        “成為天下第一，無人敢犯。”她思索片刻，說道。

        “這樣啊……”兩人背道而馳，尉遲川哼起君照國水鄉(xiāng)之地的民謠，陶情適性，悠然自得。

        在斷斷續(xù)續(xù)地哼唱聲將消失在耳邊時，她聽見他嘆息般的話語。

        “若有可能，我倒想與世間百姓一同遠離亂世，過上安穩(wěn)幸福的日子。”

        李魚歡心中沒有任何波瀾，她不知道這人有幾句話是真的。顛了顛酣然入夢的楚文竹，開始向南方一路疾馳。

        翌日中午，他們沒能趕到下一座城，在茫茫山嶺的盡頭停下來。李魚歡一宿沒睡，又經(jīng)太陽曝曬，此時滿臉是汗，覺得頭重腳輕。尋到一處背陰的小洞穴，放下楚文竹倒頭就睡。

        再醒來天色已黑，她感覺自己正被人背著，猛然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楚文竹正背著自己下山。

        兩人已經(jīng)能看到遠處山腳村莊的農(nóng)家燈火，南凇以北，中州南部并沒有夜華城那一帶那么崇尚修行，人們多只學習初步的心法與武功強身健體，來翻山經(jīng)商或獵捕野獸。

        夜半小孩都回了家，只有不少地方中年男人圍坐在籬笆院里的木桌飲酒談天，婦女圍在一旁嘮家長里短。

        “放我下來。”李魚歡出聲道。

        “你醒了？魚歡。”他把她放下來說，“我們已經(jīng)一天沒吃東西了，我想趁你睡著去這村莊里買點吃的。”說罷，他的肚子發(fā)出咕嚕聲響。

        “山路上有野獸出沒，你想下山可以直接把我叫醒。”她揉了揉睡得酸痛的肩膀，脖子擰得咔咔作響。聚精會神，遠遠能看清那些男人吃得什么，聽見女人聊的什么。

        “這兒買不到什么豐盛的吃食，過了村莊不遠處有座小城鎮(zhèn)，我們?nèi)ツ莾骸！彼�輕易躍上高樹枝，楚文竹被猛地向前拽，摔了個趔趄。

        “魚歡……”

        李魚歡皺眉，跳回地面，朝他伸手。

        “謝謝——啊！”來不及道謝，他驚恐地叫了一聲。李魚歡抓起他扛在肩上，用昨天的方式，化作一道影子進了村莊。

        村莊以南的小城鎮(zhèn)沒有夜華城那般繁華，但夜晚十分熱鬧溫馨，街邊賣得是寫零零散散的小玩意兒，沿街走上一刻鐘都難發(fā)現(xiàn)一家兵器店。抬頭看星空似乎都更加耀眼跳躍些。

        楚文竹回到地面，蹲下痛苦地干嘔。餓了一天他實在吐不出什么，這一路顛簸讓他覺得胃里都是東西。

        “你……還好吧？”她有些不知所措，昨晚楚文竹睡著時她也如此行路，并沒有這么大反應(yīng)。

        “我好難受，嘔——咳咳！”他滿臉通紅，渾身無力地說道。

        此時，街邊一名餛飩店的大伯問道：“怎么了，小伙子暈車了？”

        李魚歡警惕地看了那大伯一眼，又想到被她折騰一路的楚文竹，便點點頭說：“我們姐弟剛坐馬車從另一座城回來，他從小體弱，向來如此。”

        “等著，我去給這位小公子拿碗素粥過來，這邊，坐坐坐。”那紅光滿面的中年男人扯下肩上灰白的抹布擦擦手，又甩回去，將他們領(lǐng)到一張空桌上，進了鋪子。

        這是家餛飩店，夜間客人少，他們坐得十分寬敞。楚文竹趴倒在桌上，有氣無力地問：“魚歡，下次可不可以換個方式……”

        老板很快出來，將滿滿一碗清粥端到桌上，自來熟地拍拍楚文竹的背：“喝點粥喝點粥，潤潤腸就舒服了。這碗粥算我請你們了，小姑娘，你吃點什么？”

        她瞟了一眼店門口的菜單，掏出一兩碎銀放在桌上，說：“兩碗最大的肉餛飩。”

        “好嘞！小本生意，誠心買賣，我先找錢給您。”老板收起那兩銀子，湊到燈下端詳一番，高興地走開了，不一會兒取了一貫銅錢給她。

        沉甸甸的，她別到腰間時，銅錢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音。她很久沒有摸過這類銅錢，很久沒有感受過普通人在這些錢上留下的油煙味兒。

        晚風輕輕撲上臉，她聽著街邊淳樸的叫賣聲，恍惚中忘了身邊甩不掉的楚文竹，覺得這大概就是自由。

        “文竹，我們就在這里淺住七日，你好好休息，我順便教你些輕功與防身的劍術(shù)如何？”她心情大好，愜意地笑道。

        “唔，太好了。”他嘬了口粥，稍微舒服一些，“你放心，我一定不會拖你后腿，好好學。”

        李魚歡不敢茍同，心里另做打算。

        兩人吃完，并肩走在集市上，楚文竹四處拉著她看精致的燈花與剪紙，少年的笑像四月雨后第一聲鳥囀，狡黠有神又純真。

        楚文竹沒有再說喜歡這種話，純粹地給他們之間只留下快樂。她一時忘了要疏遠他，讓他斷了念頭的想法，任由他帶著自己四處玩耍，第一次和李璇陽以外的人有了快樂的感覺。

        “文竹，如果不是為了跟著我，你有想過去南方看看嗎？”她問。

        “如果沒能像現(xiàn)在這樣跟著你的話……”楚文竹抵著下巴，認真地思索起來，“我明年大抵也會來這里，我會跟著我爹出城經(jīng)商，到夜華城周邊的各個地方去。或許我們也可以在某個不經(jīng)意的瞬間相遇呢。不過再往南，就不會了。”

        他說著，歪頭看著李魚歡。

        盡管年紀小，終究是少年，比她高了將近一個頭。他的眼里有星辰，在煙火里獨自安靜。楚文竹忽然笑道：“可我不想去想這些，沒有什么是比現(xiàn)在更好的了。

        魚歡，我抓住你了。”他說在最后，仿佛在小聲嗚咽，說給自己的心聽。

        他抓住李魚歡的手，又第一個敏銳地聽到隔壁街的敲鑼打鼓與嬉戲聲，他喜悅地跳起來，拉著她跑向下一個熱鬧的地方。

        “南凇……我還從來沒見過。魚歡，你能先告訴我那里長什么樣嗎？”兩人擠進人群，露天的舞臺上有一男一女穿著戲服，戲腔又細又軟，唱著你儂我儂。他跟著眾人歡呼之余，問道。

        “我對中州不了解，是在南凇一個叫黑水的地方長大。”她想了想，說道，“我并不喜歡那里。那里和中州全然不同。”

        “怎么不一樣，快說給我聽聽！”少年笑著說話時露出上排潔白的牙齒，他興致勃勃地說道。

        “那里不以國家和城為地界劃分，每個氏族被圍在一處崇山峻嶺里的深溝，不與外界溝通。掌管我們黑水的氏族姓沐，我以前也姓沐。”

        “哪個沐？”

        “餐風沐雨的沐。”

        “沐魚歡……沐水魚兒歡，你原本的名字更好聽。”

        “是嗎……多謝。”她沒有想到楚文竹會這樣夸自己，意外地應(yīng)下，思考了一會兒才說，“可沐這個性，我并不喜歡。”

        “為什么，是你家族里的人對你不好嗎？”他問。

        她與生俱來的孤僻與世人的歡鬧聲格格不入，此刻表現(xiàn)尤甚。她望著舞臺上男歡女愛目光失去了聚焦，楚文竹注意到了突如其來的靜穆，他低下頭看，匆匆說道：“對不起，我問錯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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