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槽，小瑜子你嚇我一跳，”方子軒見進來的是張瑜，登時松了一口氣，“我還以為是老板娘呢。”

        張瑜直接忽略他，道：“老板，宋小姐來醫院了。”

        話音剛落，病房門再次被人推開，三人的視線齊刷刷地轉向宋改卿。

        宋改卿看到方子軒也在，微微一愣。

        沒等她問，方子軒笑嘻嘻地解釋：“我跟姜老師是一個公司的藝人。”他上前攬住張瑜的肩膀，帶著人往外走，“走吧小瑜子，陪我吃個飯。”

        病房里轉眼間僅剩下她跟姜行。

        病床上的人薄唇蒼白，看上去仍舊很虛弱，只是那雙黝黑瞳仁閃著愉悅的光芒。

        “吃蘋果嗎？”宋改卿坐到床邊，順手從床柜上的花籃里拿走一個蘋果，“我幫你削。”

        姜行笑著點頭：“好。”

        鋒利的刀刃割破蘋果的一層薄皮，留下細細微微的摩擦聲。

        “對不起，這件事是因我而起，”她淡淡道，握刀的纖細手指平穩有力，一圈圈薄皮轉著彎脫離果肉，“崔雨夢是想教訓我，但換錯了飯盒，所以你才過敏。”

        姜行仔仔細細地盯著她斂下的眉眼，問道：“她為什么會認為你對堅果過敏？姐姐，對堅果過敏的不是我嗎？你是不是多想了？”

        手指微頓半秒。

        之前拍《告白》時，有投資商是搞零食的。他給劇組送了很多他們公司的產品，其中大部分都是堅果類。老總見她沒吃，便詢問原因，她給的理由就是對堅果過敏。當時寧會初也在場。

        宋改卿繼續削著蘋果：“我不喜歡吃堅果，寧會初以為我對堅果過敏。”

        姜行卻好奇道：“不喜歡就一定是過敏嗎？寧老師為什么會這樣認為？”

        她充耳不聞，權當沒聽到。

        姜行自顧笑出了聲：“我以為姐姐早就忘了，沒想到——”

        宋改卿用削好的蘋果堵住了姜行的嘴，抬眼看他，面色平靜如水：“姜老師，我叫宋改卿。”

        姜行接過蘋果，輕輕咬了一口，等咽下去后，才慢慢道：“我知道了，姐姐。”

        “你先休息，”她別開視線，把水果刀折好放回花籃，“我去給你買碗清粥。”

        病房門被輕輕關上，姜行眉眼低壓，安安靜靜地吃著手里的蘋果，思緒卻不受控制地飄向遠方。

        青少年時期的許為歡是個不折不扣的拽姐，這是在姜行他們幾個人的眼里。在其他人眼中許為歡就是個不能惹的小太妹。

        高一開學不久，許為歡跟高二的一個學長談了戀愛。

        某天放學，姜行照例跑到高中部的大樓下等著許為歡，那會兒他初二。

        樓梯上的人群熙熙攘攘，但姜行還是一眼就看到了許為歡。隨著年齡增長，女孩五官的優勢愈發明顯，身材單薄苗條，肥大的校服上衣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間，盈盈一握。

        但幾乎是下一秒，姜行眸中剛升起的笑意就消失不見。

        許為歡被一個突然冒出的男孩一把摟入懷中，手指輕佻地刮蹭少女的翹鼻。而以暴躁冷漠出名的少女不但沒有排斥男孩的行為，反而湊到男孩耳邊說了什么。

        姜行只覺得一股冷意從腳直鉆入頭頂，心臟像是被萬千只螞蟻噬咬般疼痛。

        他目視著兩人親昵的舉動，目視兩人下了樓梯，然后邊說邊笑地往自己這邊走。

        “弟弟你好啊，”男孩痞痞地打量著姜行，“自我介紹一下，你姐的男朋友，鐘黎。”

        姜行卻不看他，目光直直地落在許為歡身上，破天荒地叫了她名字：“許為歡，我餓了，回家吧。”

        許為歡一愣，爾后曲著食指彈了他一個腦瓜嘣：“叫姐姐。”

        他斂下長睫，上前將許為歡從鐘黎懷中拉走：“大虎和許箐還在大門外等著我們。”

        許為歡若有所思地蹙起眉頭，側過臉對鐘黎道：“我先走了。”

        鐘黎壓著心中的不悅，點點頭：“明天我去接你吧。”

        “不用，”許為歡拒絕道，“行了行了，別啰嗦。”

        姜行拉著許為歡往大門口走，大步流星，不愿多呆在那一秒鐘。

        “怎么了你？”許為歡歪頭看他，“有人欺負你？”

        他薄唇繃成一道直線，等聽到大虎跟許箐的叫聲，他才道：“沒有。”

        許為歡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停住腳步：“那你冷著一張臉干什么？姜行你說實話，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要是有你就說出來，我幫你揍他。”

        姜行心底忽然升起一股的悲哀，對自己的悲哀，一種名為自卑且無力的悲哀。

        “姐姐，”他忍了忍，但還是問了出來，“你喜歡他嗎？”

        許為歡不明所以地看著姜行：“還行，你問這個干什么？”

        “還行是多喜歡？”他正值變聲期，嗓音低沉，聽起來好像玉器摩擦著沙礫，清冷又醇厚。

        還沒等許為歡回答，大虎和許箐已經湊了過來。

        大虎一臉八卦：“什么什么，我怎么聽到‘喜歡’這兩個字了？姜行你不會早戀了吧？”

        許箐輕錘了大虎一下：“你別瞎說。”

        “是我，”許為歡淡淡道，“我談戀愛了。”

        許箐瞪大了眼睛，驚訝道：“大歡，你開玩笑呢吧？”

        大虎直接原地跳了起來，臉上的肉猛地一顫：“草了，誰能入了姑奶奶你的法眼？”

        “高二的鐘黎。”許為歡揚了揚下巴，“別杵在大門口，回家。”

        鐘黎是他們學校響當當的校霸，又帥又拽還多金，除了那慘不忍睹的學習成績之外，完全符合正值花季少女心中的男友人選。

        大虎感慨道：“姑奶奶你真牛逼，你這以后在學校都可以橫著走了。”

        許為歡輕輕瞥了他一眼：“你當我螃蟹呢？”

        大虎又絮絮叨叨地八卦兩人是怎么搞到一起的，許為歡說，他從開學一直追到現在，每天一封情書，我嫌煩，就答應了。

        大虎一副盡在掌握之中的表情，反駁：“以你那脾氣，要真是嫌煩根本不會搭理他。”

        許為歡不耐煩地摟過許箐：“小箐，你管管他的那張破嘴。”

        許箐瞪了一眼大虎：“就你能叨叨。”

        姜行故意放慢腳步，落在他們身后。

        他想堵住耳朵，或者挖掉剛才看見那一幕的眼睛。于他而言，眼盲耳鳴帶來的痛苦總比現在所切身體驗的心痛要輕得多。

        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他對于許為歡的感情。姜行清楚她這人雖然看著堅強冷漠，但實際內心的安全感跟自己一樣稀缺。在她心中除了奶奶、許箐、大虎和他，沒有任何人的容身之所。

        即使偶爾他會嫉妒其他三個人，但擺在眼前的現實又讓他不得不忍耐。

        可他的忍耐程度也僅限這三人而已。

        姜行無法忍受那個鐘黎，無法忍受許為歡與他有任何肢體上的接觸。他們對視的每一秒，落在姜行眼中都是凌遲他的酷刑。

        所有陰暗的見不得光的一點一點地侵蝕著他的理智，讓他像一頭丑陋的怪物般瘋狂撕咬自己，僅僅只是為了來換取片刻澄明。

        他開始故意出現在鐘黎視線中，故意在他面前與許為歡觸碰，故意吃著他送給許為歡的零食，借著弟弟的名頭肆意消耗著鐘黎的耐心。

        鐘黎原本就不是什么善茬，在自尊心和占有欲的蠢蠢欲動下，很快就被姜行激得失了分寸，找人堵住他。

        逼仄狹小的深巷中，少年狼狽地趴在地上，校服上滿是灰塵和腳印。

        鐘黎揪著他的頭發，狠笑著：“你那么喜歡吃，今天老子就讓你吃個夠。”

        零食袋撕開的聲音此起彼伏，各種吃食被毫不珍惜地扔在地上，混著泥土，一起塞進姜行的嘴里。

        “吃啊，你怎不吃？”鐘黎一拳重重地打在他的肚子上，“地上還有好多呢，吃不完你就別想從這走出去。”

        姜行卻笑出了聲，渾身顫抖：“鐘黎，你就這點本事？”

        “你他媽地說什么？！”鐘黎拽著姜行的頭發往墻上撞，“你再說一遍！”

        血跡印在黑黢黢的磚石上，好似一塊爛掉的腐肉。

        有人去攔：“鐘哥，你這打得太狠了，別弄出人命了。”

        鐘黎歪了一下脖子，冷笑道：“一個沒人要的野種，死了就死了。”

        姜行的身體忽地一繃，漆黑如墨的瞳仁里閃著淬毒的刀子。他費力地喘著氣，嘴角仍是掀著一個嘲弄的弧度，一字一頓道：“傻逼，我□□媽。”

        鐘黎成功被他激怒，登時像頭破籠而出的惡狼，恨不得撕咬姜行的血肉。

        拳頭再一次落了下來。

        身上的每一寸皮肉，每一塊骨頭都在聲嘶力竭地喊痛，而姜行全身的神經卻是異常亢奮。

        因為他知道，許為歡不可能再和鐘黎在一起了。

        黑夜逐漸籠罩大地，冷月高掛，星辰寂寥。

        姜行蜷縮在深巷中輕微地喘著氣，臉頰貼著地面，地上全是碎掉的零食。他強忍著痛意，緩慢地爬起，靠著冰冷的墻壁。

        借著月光，他隱隱能看清被鐘黎一行人遺落下來的透明塑料袋，還有幾包零食是沒拆口的，其中就有一袋花生。

        他本來是想等鐘黎親自把那東西塞到自己嘴里，但沒想到還是要自己來。

        小鎮的夜不是很寂靜，狗吠聲此起彼伏，還有嬉鬧交談的人聲。

        以及幾聲由遠及近的“姜行”。

        包裝袋被撕開，一粒、兩粒、三粒他控制著量數扔進嘴巴里，剩余的花生則盡數被他倒在地上，與塵土混為一起。

        牙齒慢慢地咬合，摩擦的聲音直鉆入姜行的耳中。

        他顫顫巍巍地站起身，扶著灰墻，一點一點地往外走。

        橙黃的光亮觸及到從黑暗中走出的人，幾乎是同一時間，他所剩無幾的力氣再也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轟然倒下。

        意識消散間，他隱隱聽到了許為歡的聲音。


　　(https://www.dzxsw.cc/book/95392734/33054533.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