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015章
“那是父親的書齋。平日書院的先生們喝茶聊天,他們跟祖父也相熟,沈先生、翁先生、還有,還有柳先生……不,柳先生一直不在書院。”
“他失蹤了,連帶姑姑也不知下落。”鳳宛咬著嘴唇,“可我剛剛得知,柳先生的輕功居然很不錯,越墻而出如履平地,想來越墻而入也是一樣。”
鳳宣還是難以置信,“可是,可是……他們都是父親的至交好友。”
“我不能確定,我只是懷疑。”鳳宛把目光投向前院,想著慕容喆就在自己面前演了場戲,引得京城大亂,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原來我們以為相知甚深的人,或許都有另一副面孔。從今往后,小宣,你要記著,要學會‘不信’。”
從小到大,父親教他們“君子坦蕩蕩”、“人無信不立”、“重信守義”,此時,世事無常教會他們“不信”。
鳳宣有些茫然的點頭,“接下來,我們要怎么辦?”
“等。”
等待孫閣老的生死音信,等待父親說服晉王徹查祖父的死因,等著寧遠候府施以援手;或者,等著一場滅門之災。
皇權更迭的洪流中,一個人的力量脆弱如斯,稍微不慎,百年之家遍煙消云散。
~~
白山書院之變,在正午時分就已傳遍京城。有人噤若寒蟬、有人隔岸觀火、有人憂心仲仲。此刻,衛翎正滿心焦灼的等著見自己的父親。
寧遠候府坐落在京城梧桐巷,平日是個極為安靜肅然的所在。可今日,街面上人跡罕至,梧桐巷卻一反常態,不斷有甲胄鮮明的武將和穿著大紅官服的文官進進出出。
朝廷即將向幽州派出援軍,除了兵將,更需安排糧草、車馬、甲械、冬衣、乃至運送物資的民夫。千頭萬緒等著衛侯定奪,衛翎的焦灼不得已被排在了最后。
今日一早,寧遠候進宮,與新君商量用兵之事。衛翎無奈,只能站在大門口苦等。門房的下人帶著驚詫,自家懶鬼世子不知在苦惱什么,趕緊搬來條凳子。“世子,您坐。”
衛翎搖頭,讓那人退下,有生以來頭一次,他坐不住,似乎丹田之中生出無數心慌意亂,讓他沒了累、忘了懶。
日落時分,寧遠候匆匆回來,身后跟者十多號兵部大小官員。此后,書房進出的所有人都看見衛侯家的公子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圈一圈在外遍輾轉、張望。
一次兩次三次,讓仆人去通傳,衛世子求見親爹而不得。
第一回,“侯爺跟兵部幾位大人再議事,您請稍等。”侯爺身邊伺候的下人客客氣氣的來回話。
第二回,“侯爺忙得不可開交,讓您先回去。”下人再次將他攔在書房外面。
第三回出來的是衛川,寧遠候義子,身邊第一信重之人。若論起來,衛翎要叫他一聲哥,可惜哥倆從來不對付。衛翎直呼其名,衛川則硬邦邦喊他“世子”。
衛川板著臉,走到衛翎跟前,“義父讓我跟你說……”衛翎忙站直,滿懷期待的看著他,“老子忙得要死了,讓那小子滾遠點。”
衛翎張口結舌,衛川冷冷道:“義父吩咐,讓我原話說給你聽。”
面對衛川,衛翎無計可施,打打不過,說說不通,此人如一塊鐵板,油鹽不進,只聽寧遠候的。
就這么拖到夜色降臨,疏朗的月色照著書房外的芭蕉叢,在窗紙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兵部的人一個一個走了,書房之中歸于無聲,可依舊無人來喊他進去。
于是,衛翎再也等不得了,他踢開攔路的管事、撞開阻門的衛川,大逆不道地闖進書房,總算見到手里正抓著兩片烤饅頭片大嚼,眼睛卻緊盯著大梁幽州軍防圖鑒的親爹。
寧遠候衛仲卿,正好半百之年,須發灰白,長得有些著急,倒像奔六開外。大梁世襲罔替的一品軍侯一只巴掌數得過來,衛侯是本朝唯一不靠恩蔭,靠軍功封侯的一位。
此時,衛侯不妨兒子一臉激憤地闖進來,一口饅頭卡在嗓子眼,半天也未能咽下去。
衛翎幾乎是怒氣沖沖的瞪著自己的老爹。衛仲卿咳著,急忙指了指旁邊桌上的茶壺,示意兒子給他倒杯水。
兒子終究不能看老子噎死,衛翎忍著脾氣倒了杯水,雙手奉上。
衛仲卿喝了口茶,把嗓子眼里的饅頭沖下去,對門口的衛川揮了揮手,然后撫著胸口感慨,“老了老了,吃口饅頭都能噎著,當年打石灣,為父一頓六個冷饅頭,渾身都是勁。”
兒子在憋氣,老子在氣他。衛仲卿擦擦嘴,胡擼掉胡子上的饅頭渣,掰了半拉饅頭給兒子,明知故問,“吃晚飯沒,吃點?”
衛翎看見饅頭片就想吐。衛仲卿早年行軍打仗,風餐露宿,殊為不易,到后來封候拜將還留下個嗜好,愛吃烤饅頭片。衛家廚子聞名京城,做的一手美味點心,自家老爺只鐘情烤饅頭片。
“父親,白山書院出事了。”衛翎順手接過,一臉不滿,烤饅頭就在他手里碎成渣。
“呃!”衛仲卿低頭又吃了一口。
“‘呃’是什么意思?”
“呃,自然不是打嗝,是你老子我知道了。”衛仲卿給了他個白眼,仿佛對著個白癡。
“然后呢?”
“吃飯、先吃飯!這還是你爹今日頭一頓飯,四萬大軍要出發,忙死了。”
衛翎的眼睛就有些紅了。“鳳太傅中毒身亡、院長被捕、書院被封,求父親想法子救救鳳家。”
衛仲卿嚼著饅頭瞇著眼,審視自己兒子。漸漸有了些銳利的光芒。
“今日在宮里,我已經見過鳳成周了。他把他的緣由說給新君,新君也把自己的決斷說給鳳院長,一切塵埃落定了。”
衛翎忙湊近,給他續了茶,“父親,如何?”
“能如何,不外乎問罪的問罪、查封的查封。重傷朝廷命官,跟羽林軍刀兵相對,視同謀反。”衛仲卿不緊不慢說著誅心之語。“兒子,以后大梁再無白山書院,也沒有鳳家。這門親事,從前是我家的榮耀,如今就是我家的禍患,不必再提了。”
衛翎萬萬沒想到,父親說出如此絕情絕義的話來。“您是不打算出手幫書院、幫鳳家?”
“幫?怎么幫?”衛仲卿冷著臉,“孫閣老還沒救醒,彭金虎和二十個羽林軍被打得頭破血流,那是打羽林軍么?那是打軍方、打新君的臉。”
“不對。”衛翎急道:“我親自去了白山書院,將您的話帶給鳳太傅和院長,其中利弊說的一清二楚。雖然老太傅說要考慮,可我能感覺到,他對新君并無敵意。書院中的事絕不可能是鳳家挑起的,一定是有人蓄意陷害,是陰謀。”
衛仲卿看著七情上面的兒子,心里一嘆,這小子雖然有幾分聰明,終究沒見過什么險惡。“傻瓜兒子,你錯了。這不是陰謀,這是陽謀。”
他慢慢靠走到桌前坐下來,帶著語重心長,“這件事一定不是鳳家的初衷,是有人從中做鬼,你猜得到、你爹也猜得到,就是新君心里也明白。可你又能如何呢?”
衛翎奇道:“當然是找到真兇,找到主使,還鳳家一個清白。”
衛仲卿搖頭,“此刻,沒有人在乎真兇,在乎鳳家的清白。打了孫閣老和羽林軍的確是白山書院。他們可是擁立晉王登基的第一功臣,不罰鳳家,新君對這些人如何交代。”
“可是……”
衛仲卿打斷他,“更何況,馬上就是大朝會,御史臺一眾老鬼,等著用鳳伋之死來痛罵新君逼死忠良;跟著晉王鬧宮變的小鬼,鬧著要殺了鳳成周,給孫閣老和受傷受辱羽林軍一個交代。”
“可是……”
“老鬼們想要青史留名,守衛正統,小鬼們想要借此提高威信,一改重文輕武之風,哪一方會給你時間去找證據、找主使?他們壓根不在乎證據和主使。”
“可是……”
“可是個屁!”衛仲卿終于翻臉了。
衛翎也決定翻臉。“你們什么意思,你們想糊里糊涂定案?”
衛仲卿眼睛一立,“屁話!怎么是我們?新君原想用鳳家來安撫老鬼,可現在,不得已只能站了小鬼,哪怕殺人立威也要按住那幫老鬼。否則鬧得沒個沒完沒了,京城不穩,你覺得他還敢把兵馬派去幽州么?幽州四萬大軍死了一半,難道為了鳳家的清白,大家就裹亂在一起,然后讓你抽絲剝繭找證據?
衛翎心里明明覺得一肚子道理,可被自己爹沒道理的歪道理,說得無言以對。
衛仲卿抱起胳膊,冷冷盯著他。
“鳳家成了雙刃劍,一刃殺新君、一刃殺北境,你爹若保著他,就是帶頭削了新君的臉,跟滿朝文武背對而馳。你爹馬上要帶四萬大軍去打一場輸贏未定的仗,形勢逼人,不能為衛鳳家出頭。你又做了什么?為個鳳宛丫頭,一個下午堵在我書房外,做一頭憤怒的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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