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044章
門開了，露出一張平平無奇的臉，帶著所有疲憊中年人活一天算一天喪氣勁兒站在門口往外看。
“找誰？”
隋英打量著對方?jīng)]說話，中年人臉上就多了三分不耐，“找誰啊？”
隋英后退一步把位置讓給濟北王妃。王妃緩步上前，“此地的主人姓郭？”
對方的嘴角抽了一下，語氣倒是客氣起來。“主家姓陳。”
王妃對他亮出掌心的太平無事牌，揚起精致的下巴，傲然道：“我就姓陳。”
玉牌在清晨的日光下散發(fā)著瑩瑩之光，玉皮中紅紋似是活物，欲從桎梏中掙脫而出。中年人盯著玉牌看了會，收回目光，又謹慎地掃過她身后的隋英和不遠處喧鬧的孩子、搖椅上的老人。
“請問夫人如何稱呼？”
“陳瑯。”
“請進。”中年人讓開路，王妃昂首挺胸走了進去，隋英意欲跟上卻被攔住。“只能夫人一個人進。”
濟北王妃面露不悅，“是我的侍從，你豈敢阻攔？”
中年人垂著頭，不言不語卻堅定站在門口不動。王妃運了運氣，冷笑。“隋英，你在此處等著。”
隋英只得退了出來，門又在他面前關上。他一邊后退，一邊抬頭打量院門和圍墻，青磚灰瓦，院墻低矮，每個院子里都種了大榕樹，樸素得不能再樸素，平凡的不能再平凡，若是不知情的人從此經(jīng)過，絕不會想到這里隱藏著撬動皇權(quán)的暗流。
巷子里另一戶人家轉(zhuǎn)出個婦人，手中還會揮著鍋鏟，“虎頭，回來吃早飯啦！”
圍成一圈的童子便有個大聲應著。“娘，先等等，我的虎賁將軍剛咬住三娃子的裨將軍的頭。”
一個光頭小子蹲在他對面哭哭唧唧，“認輸了認輸了，快讓你的虎賁將軍松口，我認輸了。”
那婦人三步兩步過來，鍋鏟敲上自家孩子的頭：“哪來的功夫等你，吃完你爹還要上工去。”說著拎著耳朵把個扎沖天辮的小子拽回自家院子。
虎頭在親娘手中掙扎不休，一邊喊著，“光說認輸可不行，你們幫我看著，要是我的虎賁將軍咬死了三娃子的裨將軍，他得給我磕個頭。”
一群孩子繼續(xù)撅著屁股頭挨著頭，吼成一團，“不能認輸，斗、斗、咬，咬……”，繼而一聲歡呼，“虎賁將軍把裨將軍咬死啦！”
光頭小子跺著腳大哭了起來，“我都說認輸了。”他手中還捧了只沒頭的蟋蟀，其他孩子指著他哈哈大笑，“三娃子，等下我們要看你給虎頭磕頭的。”
三娃子哭了兩聲，忽然抓起還在耀武揚威，“嚯嚯”不止的虎賁將軍摔在地上，一腳跺了上去。幾個小子傻了眼，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大聲喊起來，“不好了，虎頭，三娃子輸急了，把你的虎賁將軍踩死了！”
院子里傳來幾聲喝罵，似乎虎頭要沖出來，被爹娘喝止，那邊三娃子已經(jīng)一溜煙跑回自己家去了。
幾個小子見沒熱鬧，喊著“吃早飯去了”做鳥獸散。老翁笑了笑，慢悠悠自言自語，“身死意未平，認輸不服氣。”隋英心中一動，目光鎖定在老翁的身上。
老翁須發(fā)如雪，垂著眼皮，慢慢靠在椅背上，太陽更亮了些，他瞇著眼，似乎要睡去。
“不冷么？不餓么？不晃眼睛么？”隋英一步一問走到老翁面前，雙手抱拳，“老先生姓郭？”
老翁在搖椅上晃著，四下無人，寂靜中似乎還回蕩著剛才童子們的喧鬧，只有風刮過，大楊樹沙沙作響。好半天，老翁直起腰板審視隋英。“怎么瞧出來的？”
“一日之計于晨，就算老人家也不會在大清早坐在街口無所事事；秋風冷，街口都是穿堂風，也不會有老人家大清早在街口吹冷風；還有，大家都去吃早飯了，沒人叫您，您也沒動，想來您就住在我身后這門里。”他指了指濟北王妃剛剛進去的門。
老翁風淡云輕點著頭，“還有么？”
“身死而意未平，認輸而不服氣。”隋英嘴角帶了三分冷笑。
“不錯，真不錯。冷靜大膽、心思縝密。你比進去那個強。”老翁呵呵笑了起來，好像撿到寶，“所以，你是誰？”
“隋英。”
“濟北王麾下沒有這號人物。濟北王妃就更沒這福分了。隋英是誰？”
老翁笑容可掬的臉上忽然透出森森涼意，似乎漫不經(jīng)心地舉起了手。隋英有所感應，目光一轉(zhuǎn)，庭院中的大榕樹上，影影綽綽閃爍著金鐵的光芒。
隋英：“我來幫您完成未竟之志。”
老翁輕哼了一聲，眼睛好像刮骨的刀，從頭到腳將他刮了一遍。隋英只覺得被剝了衣服，一身無遮無攔地暴露在對方面前。前心后背被冷汗浸濕，他甚至聽到樹冠中弓·弩拉滿弦的細微摩擦聲。只需老翁一揮手，隨之而來的必然是勢不可擋的殺招。
隋英忽然道：“我從北燕來，代表吾王對郭先生說這句話——我能幫您完成未竟之志！”
老翁看著他，目光閃動，有疑慮、有困惑、然后便是了然。他終于慢慢放下手，露出譏諷的笑。“我若是此時去官府舉報，有北燕間者潛入京城，你會被凌遲碎刮，而我就是大梁義士。”
隋英的心急促地跳動著，他一動不動，盡量讓自己顯出誠意與無害。“我會被凌遲碎刮，你們會灰飛煙滅！我不覺得今天是殺人的好日子，郭先生。”
老翁瞇著眼認真思考了片刻，然后對著暗處揮手，有什么人隱身而去。“你叫隋英？還是叫什么玩意的？”
“名字不過是代號。郭先生隨意。”
老翁呵呵一聲，重新坐在搖椅上。“我不是郭先生，我是翁先生，翁白首。”
～
寧遠侯府在上演主仆情深的戲碼，衛(wèi)翎出了隨心堂，衛(wèi)小山緊隨不舍。
“我傷不重，我得跟著您。您自己出去我不放心”。
“你歇著吧。”衛(wèi)翎把他扒拉開，繼續(xù)往外走。“你傷口還沒愈合，這樣子被人看見，再告訴了母親，那可糟了。這會兒青天白日，我只是去見鳳宛，不去危險的地方，何況府里面的馬車跟著我呢。”
衛(wèi)小山緊隨不舍，“危險的不是地方，是人，是那件事。”
“衛(wèi)小山，你閉嘴！”衛(wèi)翎瞪了他一眼，緊張地看看四周，壓低聲音道：“就算有事，鳳宛的功夫比你好，也會保護我的！”
衛(wèi)小山撇了撇嘴，暗道您也好意思說。他撕扯著衛(wèi)翎的袖子不肯松手，“就知道您想跟鳳家小姐兩個人膩在一起，嫌我礙事，我躲在一旁不讓你們看到還不行么？”
“不用，你就好生養(yǎng)著……”
衛(wèi)小山力氣大，衛(wèi)翎憤憤地甩了幾次沒能甩脫，倒把袖口中的零碎甩了一地。
“你們倆可還有個主仆的樣子？”一個硬邦邦的聲音打斷他們。衛(wèi)川背著手，表情猶如便秘，從拐角處走出來。衛(wèi)翎急忙站直，也背手，拿起世子爺?shù)姆秲焊麑χ拧Ｐl(wèi)小山往后縮了縮，一只手拉高衣領擋住傷口，一只手把衛(wèi)翎袖子里落下的零碎撿起來。
“眼看要天黑了，世子去哪？”衛(wèi)川問。
“出去逛逛，不需請示過你吧？衛(wèi)小山，回去把我昨日看的書拿出來晾晾，一股子發(fā)霉味兒。”衛(wèi)翎極其自然地從衛(wèi)川身邊走過，對著空氣揮了揮手，似乎發(fā)霉的味道是從衛(wèi)川身上傳過來的。因走得急，他也沒去接衛(wèi)小山手上的零碎。
衛(wèi)小山當著衛(wèi)川的面不敢亂說，只好眼睜睜看著主子大搖大擺走了，他喊了聲“川大爺”，扭頭就想溜。
“站住。”衛(wèi)川喝道：“你怎么不跟著世子，他一個廢……，咳，出了事怎么辦？”
衛(wèi)小川只好苦笑著幫主子遮攔，“有車把式和跟車的著，剛才世子回過夫人了，柔嘉郡主在金明寺早晚做道場，世子過去上柱香。那個……川大爺，世子還吩咐我別的差事，我先退下了。”
衛(wèi)川擰著眉毛生悶氣，衛(wèi)家二公子永遠是這么不靠譜——義父擁立二皇子，羽林軍剛抄了太子府，衛(wèi)家世子就跑去給太子和太子妃上香。如今義父正在急行軍，也不見衛(wèi)翎問一句軍情，說過一句擔心的話。
他越想越生氣，對著衛(wèi)小川訓了起來。衛(wèi)小川低著頭，一邊苦哈哈聽著，一邊整理衛(wèi)翎留下的零碎。“這是什么？”衛(wèi)川忽然一把將衛(wèi)小山手上的東西搶了過去。
“啊！這是世子的帕子，剛才落地臟了，我拿回去讓人洗。”衛(wèi)小山暗叫糟糕。衛(wèi)川已經(jīng)將帕子展開，上面一塊墨痕斑駁，正是衛(wèi)翎從殺手尸體上描下來的刺青圖樣。
“我問你這是什么？”衛(wèi)川指著圖案。
“鳥。世子畫著玩的。”衛(wèi)小山咽了口吐沫，“世子不擅畫，畫的不好，川大爺見笑。”他說著便去要去搶回帕子，衛(wèi)川一把將他推開，轉(zhuǎn)頭便往外走。
“川大爺，怎么了？”衛(wèi)小山急忙跟上，“這是世子的東西，您別拿走，您，您……你去哪？”
衛(wèi)川是在追衛(wèi)翎，可他追出府門衛(wèi)翎已經(jīng)上了馬車跑沒影了。衛(wèi)小山跟在他身后帶著小心，“川大爺，這，這鳥……您認得？”
衛(wèi)川瞇著眼看他，“我若是問你他到底去了哪，這東西從何而來，你也一定不肯說，是不是？”
“哈？”小山干巴巴笑了一聲，把頭埋進胸口。
衛(wèi)川也不再廢話，“等他回來，告訴他，這東西我認得，讓他來立刻來見我。”
他神色冷峻，讓小山意識事情的嚴重性，終于正色應了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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