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家宴
校場就建在京城山腳迎風口處,冬日里極刺骨的寒風很輕易便席卷了這里。旌旗獵獵作響,西營的將士們排得整齊,但卻一個個凍得面色發紫。
高臺上沈遇頭一回沒有端出統領的架子,而是十分謙讓地站在了云喬的身后。今日是淮遠軍入京,不是他小元陽侯的主場。
沈遇往云喬身旁挪了一挪,誰知云喬只是斜睨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問:“小侯爺有何事?”
云喬一改往日的隨意,而是穿了一身武服,薄甲貼身,此刻的眼神也是十分凌厲,倒是讓沈遇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無事,只是覺得你今日很是防備本侯。”沈遇心思細,自然也發覺云喬從一早來了校場,做的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句話都和沈遇不對付。雖然他們之前就不怎么對付,但是尚不至于如此冷漠。
云喬也有些詫異,她沒想到沈遇如此沒有城府,會將這種話直接地問出口來。她低頭撫了撫腕帶上的紋路,低笑了一聲:“小侯爺這是又多心了。”
云喬并不想直接問他那日為何去大牢里,問也不會問出什么結果來,索性就閉口不談。經歷了那杯毒酒,如今她也算明白,這京中暗波洶涌,人心難測,她也不再抱有與誰結交的念頭了。
還不待沈遇再說什么,前方便有人來報,說淮遠軍已經在京城外扎下了,沒有皇帝旨意不敢直接入城。但是蘇應將軍已經在校場外等著見云喬了。
云喬已經許久沒有見過蘇應了,早先她還在淮遠之時,蘇應便帶著兵在邊境打流寇,一年未曾見面。如今蘇應奉旨帶軍入京,這才能讓云喬有機會得見。
蘇應是他兄長的得力副將,自從兄長離開家后,一直以來,云喬都把蘇應奉為長兄,事事都與他商量。而周飛絮,也是他的徒弟。
“末將蘇應,見過云將軍!”說話間,蘇應已經抵達她身旁跪拜了。此時云喬已經入京成婚,不再掛帥,蘇應想了許久,也覺得稱呼一句“將軍”更為妥當。
云喬欣喜,卻不能在眾人面前過多表現。
歲月催人老,云喬將蘇應扶起來的時候,才發覺曾經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此刻鬢間已經覆上了一層霜色。
是了,蘇應跟著云家四處征戰二十余年,此時也該是年近不惑了。
“長路跋涉,你想必累了,就不要顧這些虛禮了!”云喬眼睛中都難掩欣喜之色。能在這京城中再見舊人,那感覺是說不清的。
此刻沈遇卻也上前來,向蘇應行了一禮:“大漠孤狼蘇將軍,沈遇久仰大名。”
蘇應卻笑著還禮:“都是他們亂稱呼的,小侯爺聽聽便罷。”
他這大漠孤狼一稱,是戰場附近的百姓傳出來的。
蘇應與賽函狼騎在大漠曾有一戰,打到最后幾乎是兩敗俱傷,狼騎損傷大半,但蘇應的兵幾乎全軍覆沒。是蘇應一人在狼騎圍攻中,不曾言敗,一直支撐到援兵抵達。從此這大漠孤狼的名聲便傳開了。
蘇應不認得沈遇,卻認得他的父親,元陽侯沈溪,雖從未離京過,但卻在昔日三王之亂中力挽狂瀾,安定京畿,為先帝守下這大景江山。只可惜沈溪一身傷病,過世太早。但將門無犬子,如今沈遇在京中的聲望也是十分了得。
幾人只寒暄了幾句,云喬便托辭蘇應一路奔波辛苦需要休息,明日一早收拾停當還要去拜見皇帝,帶著蘇應離開了校場。
沈遇仍然困惑不解,他原先是想著處處給云喬點下馬威,誰知如今云喬卻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令他十分惱恨。
騎馬到了云府,天色已經將近暗淡,云喬將韁繩遞給了門口的侍衛,快步走進府里去:“飛絮!青青!蘇應到了!”
青青卻從小跑著過來,附在云喬耳邊低語:“殿下在里面等許久了。”
云喬怔了片刻,卻也見謝洵從里面走了出來。
他今日與尋常很不一樣,只穿了一件普通的月白色常服,整個人看起來如鄰家的親切公子一般。
蘇應反應快,見了謝洵便認了出來,便要下跪行禮,是謝洵疾步上前去將蘇應扶住了。
“蘇將軍與本宮不必如此多禮。”謝洵道。
蘇應起身,看著謝洵,卻覺得有些恍若隔世一般。昔日那個在淮遠待著不大愛講話的小殿下,如今已經生成如此玉樹臨風的模樣。
“歲月在末將鬢間留下刀刻,卻將殿下琢磨得如此風度儀容,可知蒼天見憐。”蘇應的眼眶有些泛紅。
這話說得好生感人,連云喬聽了都要難過幾分。淮遠的人,無論是老將軍,還是云知謹、蘇應,都是十分喜歡謝洵的。在謝洵最無助的時候,是淮遠收留了他,給了他最溫暖的照顧。如今久別重逢,蘇將軍也是有許多感慨。
此刻青青卻開了口:“院子里冷得很,殿下與將軍不如回堂中再談?接風宴已經備好了。”
此刻蘇應由青青引著往正堂中去,云喬卻扯住了謝洵的衣袖:“你今日怎么來了?”
謝洵一愣,目光從她扯衣袖的手,看到她的眼睛,順勢回握住她的手,不再松開,悠然開口:“怎么?這接風宴,沒有本宮的席位?”
忽然被握住了手,云喬怔了怔,旋即想掙開,卻發現這個病秧子力氣大得很,將她的手也攥得緊。云喬的耳根都被惹紅了,怒道:“殿下,你不要在此刻不知分寸!”
“分寸?”謝洵粲然一笑,“明明是你不知分寸。你不住東宮此事準備跟蘇將軍怎么解釋?你想告訴他,太子與太子妃不睦?這樣你讓他如何放心回去?”
“……”
這人總能狡辯。
云喬氣得失語,卻也順著他,不再掙扎了。
謝洵見她不答,當下覺得心情大好,又將她的手握得緊了些,將她扯進了正堂里去。
坐在一旁的蘇應看到兩人緊握著的手,不覺意味地笑了,開口調侃道:“早就說了,喬兒小時候便喜歡殿下,成婚后必然是美滿。能看喬兒有一個好歸處,老將軍在天之靈也得以告慰了。”
云喬抬手去飲了一杯酒,試圖掩飾被蘇應揭開老底的難堪境遇。
而謝洵的拇指卻很是溫柔地摩挲了她的手背,不動聲色地湊近了她,耳語道:“你小時候原來喜歡本宮,這個本宮真不知曉。”
這杯酒沒咽下去,把云喬嗆住了。她咳了兩聲,才穩住了氣息,道:“我小時候還很喜歡周飛絮,喜歡云哲,喜歡……”
還沒說完,那位太子殿下已經笑著去敬蘇應的酒了,根本不聽她后面說了些什么。
一場接風宴,幾乎成了謝洵與蘇應的敘舊宴,云喬被他握著手,幾乎一句話也不敢開口說。多說一句,都掩飾不住自己因為羞惱而紅透了的耳后。
謝洵真是個混賬,此番怕不是來折磨她的。
見她一直悶著頭喝酒,也不多話,謝洵才又看向她,低問:“本宮與你算算賬?”
“什么?”云喬沒聽懂。
謝洵卻將她手中的杯子奪了過來,唇角帶著絲笑:“陛下傳本宮入宮,說是本宮的太子妃,給本宮張羅了門好親事,要效仿賢妃,愿與蘭儀郡主共居東宮……”
“……”
云喬覺得,倒打一耙這四個字,被謝洵玩得很是明白。
“你怎就那么大度?”謝洵不明白,唇角的笑也淡了下去。
因為這還在宴席上,云喬不好當著蘇應的面說些什么,但是卻實在聽不得此刻謝洵的陰陽怪氣,便回了句:“是了,那些您的紅顏知己,舊時青梅,通通納進東宮來都可以。”
“這話聽著酸得很。”謝洵飲酒有些醉了,干脆就側目看著云喬,也沒顧旁人怎么看他們。
云喬覺得謝洵簡直是無理取鬧。她想甩開謝洵的手離席,可是微醉了的謝洵卻固執地很,只是將手牽得更緊了些。
要不是為了體面,像是謝洵這種,云喬覺得自己一拳可以揍十個。
“明日陪我入宮。”謝洵揉著自己的眉心,試圖緩解一些飲酒的不適。
“淮遠軍剛入京,明日我去不了。”云喬回絕了。
謝洵卻固執道:“淮遠軍有蘇將軍,有周飛絮,缺你半晌不會有事。喬喬怕不是忘了,你也是我的妻子,我要你陪我入宮。”
喝醉了的謝洵有些分外的粘人,此刻見云喬與他生疏,竟是有些認死理。這一聲“喬喬”,又令云喬后脊一僵,霎時說不出話來。
云喬永遠都不會忘記謝洵頭一回叫她“喬喬”的那一日。
那時候她還小,聽說從京城來了個小太子,就住在她隔墻的院子里。
那天她順著一棵桃樹往墻上攀,剛翻過去,就看到了院子中心坐著寫字的小太子。她在府中沒有什么玩得好的小伙伴,此刻見了謝洵分外激動。就在她伸手向謝洵打招呼的時候,她直接從墻上摔下來了。
若不是墻根處是廚娘堆的稻草,只怕她就要破相了。
那時的謝洵被她逗笑了,擱下筆便跑到她跟前,問道:“你是誰,怎么從這兒摔下來了?”
云喬瞧著謝洵好看,臉上還粘著稻草,傻傻地一笑:“云喬。”
后來的謝洵便一直叫她“喬喬”。
如今想想,這樣的初見,實在是狼狽了些,但又因為那時的童真純粹,比現在親近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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