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牽絆
直到午膳時分,云喬才終于以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擺脫了某位粘人精。結果推開殿門,正瞧見一旁閑逛的沈遇。
沈遇聽得動靜,轉過身來瞧見是云喬,立刻顯出幾分不情不愿來。他還是耐著脾氣按規矩行了禮:“二位可算醒了,可讓人好等。”
云喬倒是沒想到沈遇一直在外面等著,不由得覺出幾分難為情來。她干咳了一聲,給他讓了道:“小侯爺進去罷,殿下剛好一些。”
沈遇卻沒忙著進去見謝洵,而是譏諷道:“云統領倒是好生快意,留下那么多廣川軍事務,皆由本侯處理。”
這云喬不認。
昨晚若不是元寧在鬧,她也不會在東宮待了那么久,廣川軍中事務也不會拖到今日晌午。眼前這沈遇明顯就是意圖讓她難堪,并不是在邀功。
這是在東宮,這小元陽侯未免有些張揚了。下馬威?這世間還從未有人敢追著給云喬下馬威。
云喬拍了拍沈遇的肩,很是同情地道:“小侯爺一心為國為民,操勞軍中事務,護京中周全。日后,這是要名垂青史的啊,本宮與殿下,也甚是欣慰!”
云喬輕蔑地白了他一眼。
沈遇在軍中叫她太子妃,又在東宮叫她云統領。反正就是怎么能讓云喬不痛快怎么來。那倒不如順水推舟,云喬也樂意壓一壓他的威風。
被拍了肩膀,沈遇只覺得一口氣堵在心口順不下去。自己獨掌軍務多年,忽然給他分來一個副統領,按理說是自己下屬。結果這副統領還是個太子妃,那平日里哪里還有自己什么位置。
一旁的流風見這二人互相陰陽怪氣,便忙過來調解。流風對沈遇道:“小侯爺快進去吧,殿下病沒好,待會兒還得休息呢。”
沈遇冷哼了一聲,不再理會云喬,隨著流風進了殿中去,
氣跑了沈遇,云喬覺得渾身暢快,方才被謝洵纏出的怨氣,此刻都消散了。
殿中的謝洵將這些都聽了個完全,嘴角還帶著絲笑意,看向怒氣沖沖的沈遇推開門進來。
沈遇自來熟般掀袍落座:“殿下找了個好太子妃!整個京城也獨此一位了!”
聞此,謝洵想笑,卻又抑制不住胸口的刺痛,又是一陣咳。他自己喝了口水,才壓下那痛苦之意,開口道:“長宥,你與本宮一同念書長大,這么多年了,還不懂本宮心意么?”
一聽此人喚他“長宥”,沈遇方才的氣便消下去大半,道:“不敢!只是您這位‘心意’……也忒彪悍了些!京中什么貴女沒有?您偏偏屬意這位?”
聽得沈遇的怨言,謝洵輕聲笑了,頗為費力地起身靠在床榻邊,道:“若哪一日本宮去了,還望長宥能念在本宮的面子上,多照拂她,別跟她過不去。她只是性子直了些,對人卻是極坦誠的。”
“呸!”沈遇猛然抬頭看他,“胡說什么呢?什么去了來了的!”
“本宮……”
“我不想聽!你自己的太子妃,你自己照拂!”沈遇故意氣他。他沒想到生死之事,謝洵竟隨意來說。
謝洵也覺得沈遇還帶著孩子心性,是厭煩他說這種話。
謝洵倒不是絕望喪氣,而是害怕。這數年鮮少有令他害怕的事,即便是從容飲下那碗藥的時候,他也從未感到畏懼,反而如今,他有了顧慮。
半晌沉默,沈遇才低聲開了口:“這毒當真無解么?京城的大夫不行,咱們去尋民間的名醫,總會有辦法的。”
“解不解的已經無所謂了,陛下就是沒打算讓我活下去……死我不怕,我只怕我死了,陛下不會放過云家的。”謝洵苦笑。
“那你當初為何執意娶她?”
沈遇這句話,說得謝洵有些愣住。為什么娶她回來……
謝洵不會忘記那天,皇后偶然提起,云家將賽函擊退之后,邊境確實安穩了許久,百姓都對淮遠云家十分尊奉。皇帝無法再忍受淮遠兵權過盛,準備再次打壓云家,要給云喬賜婚,將那一代女將鎖在京城里。
若是尋一個好人家,倒也無所謂了。只是京中皇族,除了永平帝,就是元寧,還有個年過半百原配去世了的邵陽王。無論哪一個,都絕非云喬良配。日后,云喬就真的被折斷翅膀了。
謝洵再無法壓抑自己的私心了。他愿意做那個束縛她翅膀的罪人。他想將她留在身邊,用自己所能去給她最好的。
可是謝洵卻忘了,他自己也是眾矢之的。永平帝最不能容的,是他。
“我也不知道……”謝洵悲嘆,“我好像做錯了。”
“罷了罷了,別提她了。”沈遇看不得他這般,便上前去將他扶著躺下。
“顏溫禮辭官,如今朝中是韓尹的天了,本宮不能再坐以待斃了,也不能再同之前那般……咳咳咳……”謝洵根本沒有力氣說完,便咳出了血跡。
沈遇皺著眉去給他遞手帕,道:“陛下猜忌心重,韓尹忠奸難辨,這朝中之事說起來寸步難行。你當下也不要再這般費心了。養好身體為重。”
“我父……父皇之死,也有疑……”
沈遇如被雷擊一般滯住了,低頭看著已經閉上了眼睛的謝洵。這種眾人都心知肚明但閉口不談的事,如今被謝洵如此直白地說出來。
謝洵似乎不打算再說下去了,但沈遇卻忍不住數落他:“殿下這話,在這里跟我說說便罷了,出去可不許說。你今日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想為云喬搏出來一條坦途,想查出當年先帝駕崩的真相,還操心著顏溫禮韓尹等人……但是殿下,你自己呢?你多年來行事安穩,近幾日是怎么糊涂了?只要別生事,便有來日。”
“來日……”謝洵笑了一聲,“本宮已經這般,談什么來日。若能以此殘軀,做些事,便也無愧了。”
“糊涂!”沈遇已經不想再勸他了,只道,“該讓你那太子妃聽聽你這些話!別想那么多了,養好病最重要!睡罷,我回去了,軍中還有許多事。”
謝洵沒答,只是揮手讓他出去了。
轉眼便傍晚了,東宮中的人也備好了晚膳。因為謝洵病著,云喬也沒什么胃口,只要了些粥。
云喬盛了一碗,遞給一旁的元寧。元寧被瓷碗燙得捏了自己的耳垂,道:“云喬姐姐,你今日不回云府吧?”
“不回,你那太子哥哥病成這樣,我走了,他又要生氣了!”云喬道。
青青方才將軍務文書都送來了,眼下看來,她這回是真得在東宮住上幾日了。無論是謝洵還是謝元寧,都是粘人精。
云喬嘆了氣,道:“小團子,你太子哥哥一直這般生病么?”
小團子很是認真地思考了片刻,道:“好像是這樣呢,太子哥哥好容易生病,也不曉得怎么回事。什么藥都用過,可是只見效一會兒,隔幾日便又不好了。”
云喬還是想不通。
兩人曾在淮遠的時候,是那般親密無間。那時候兩人沒有任何隔閡,所有的情緒,都能從澄澈的眼神里互相傳遞。年幼就是有年幼的好處,年幼的任何人都是單純的。
如今的謝洵,云喬看不懂。
他總是看起來一肚子的心事,卻一句都不肯告知她。
“說本宮什么呢!”
謝洵掀簾而入,坐在云喬身旁。
他穿得單薄,整個人看起來比昨日還清瘦了一些,瘦削得跟張紙似的。
“你能下床了?”云喬捧著手爐,瞥向一旁的謝洵,眼尾還帶著絲散漫。
屋里溫暖,謝洵便解開了自己的披風,隨手掛在一旁了,道:“能,隔幾日便病一回,要是每回都下不來榻,豈不是要病死了?”
他隨手取了一個還沒用過的勺子,舀起一勺云喬碗里的粥,嘗了一口,皺眉道:“甜了,太膩。”
“你還挺挑,小殿下要的甜粥。”云喬指了指一旁的元寧。
但元寧很是明白謝洵的意思,只抬眼看了謝洵的眼神,便立刻端起小碗,起身道:“元寧先回房去了!”
“嗯,去吧。”謝洵挑了挑眉。
元寧十分迅速地穿上自己的小衣裳,捧著碗離開了。云喬笑道:“你趕人家走做什么?”
“有么?不是他自己要走么?”謝洵很是無辜地看向云喬,“你的文書可送來了?本宮陪你看看。”
“不勞煩太子殿下了,妾身自己看得完!”云喬不冷不熱地答她。雖聽不出什么情緒,卻又把自己的不情愿表現得淋漓盡致。
因為一句“妾身”,謝洵忽然被粥給嗆住了,咳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此刻已然入夜,窗邊燭火明滅,屋里也不夠亮堂,反而帶了些安逸的曖昧。只有夜里兩人獨處時才會有的氤氳曖昧。
“愛妃真是辛苦了,本宮很是心疼。”謝洵竟然也學會了平靜的反擊,一邊反擊還一邊繼續喝著那甜得發膩的粥。
她對著燭火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卻忽然想起來清晨的時候,謝洵曾握緊她的手,一邊落著淚一邊輕吻在她的指尖。
就在她目光所及之處。
云喬覺得自己一刻都忍受不了了,她特別想立刻馬上逃離東宮,遠離謝洵。
而某位始作俑者還那般悠然自得地坐她身旁,吃著她碗里的粥。
云喬側著身子看他,也不說話。卻忽然發覺這人是真的瘦,是越來越清瘦了。初見他那日,他還沒這般。如今這才月余,此人的衣衫竟又空蕩了些。果真是如人所言,病勝猛虎,吞人于無形。
“你還疼不疼?”她發覺自己心軟了。
謝洵的眼睫又輕微地顫抖了一下,擱下勺子,看向她,眼眸比古水還要深邃了一些。他不曉得自己此刻在暗黃的燭光中是何等清俊模樣。
“心疼我了?”謝洵嘴角微揚。
“心疼太子哥哥,不心疼謝洵。”云喬覺得自己脫口而出這句話,大概是瘋了。
此刻兩人能安靜地坐在一同說些這種話,大概已經沒有清醒的人了。
太子哥哥,這四個字還帶著絲年少意氣,將那些早就不被提起的往事,一鼓作氣吹到眼前來,吹到當下來。將那些笑鬧,那些天真,都帶至如今。
帶至如今的云喬,如今的謝洵。
直到那雙映著燭光的明亮眼睛已經近在咫尺,他那會顫抖的眼睫已經占據了她的所有視線,溫熱的呼吸已經掃在了她的鼻尖,云喬才有些回神過來。
在謝洵將要觸到她的前一瞬,她還是將他推開了。
太熱了。
這房中的炭火燒得太旺,太熱了。這絲炭火的熱已經幾乎要掠奪走她全部的呼吸。就像忽然啞了一般,那些說不清楚的東西,此刻更加糊涂了。
謝洵今日瘋了么?
云喬心跳如擂鼓,慌促起身,推開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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