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不知不覺,從瓜州出發(fā)已經(jīng)六天,算算時間,他們應該已經(jīng)進入蘇州境內(nèi),他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做這樣的夢,平平淡淡,一如往日之事,可每次醒來,都是一身冷汗。
因為他有些怕了,怕這一去,那些夢,那些點點滴滴,全會破碎。
所以,有人說塵緣羈絆使人怯懦。
它讓人心生向往,又恐懼敬畏,害怕失去,于是自然便有人追求超然物外,無牽無掛,“世上更無羇絆事,壺中別有自由身。”
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心無掛念,無憂無慮,豈不美哉?
李長河不這么認為,超然物外?看破紅塵?逃避推脫只說懦夫行徑罷了…人生降世,便染塵俗,哪會有什么超然物外?自我逃避的借口罷了。
即便再難再累,這份憂心和害怕,他都會承擔,因為他生而為人,是人總有遺憾,總有牽掛,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
沒錯,此事古難全啊…
此時此刻,離家千里,牽掛千里長,再想起這些蘇先生的詞,李長河反而有了不一樣的感悟。
夜風蕭瑟,明日他們就會進入蘇州腹地,前方斥候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蘇州城的位置,但蘇州并不是目的地,他們將在安蘇府東北部轉(zhuǎn)向西北,然后繞過蘇州,走迷山道進入瀘州。
…
時至今日,他到底是李壞還是李長河?
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其實從他決定冒險去營救小姑慶安公主之時,他便明白,自己已經(jīng)回不去了,如今,到達這個新世界半年之后,李壞已經(jīng)不是李壞,而是李長河了。
他繼承李長河的身份,背負李長河的罪孽,承擔李長河的責任,延續(xù)李長河的人生…
自己就是李長河,這是他的新人生,傾注心血和靈魂之人生,哪怕還有機會,他也回不去了。
…
在這種年代,山中行軍其實是很危險的。
第七天,他們小心翼翼行進,跟著向?qū)ё咛K州北部迷山。
這山可不比后世的人工綠化,樹高十余米,毫無枝干,遮蔽日光,山中不見天日,即便是白天也要點著火把才能正常走路。
地上都是厚厚的青苔和齊膝深淺、嫩滑多水的寬葉草,一路過,褲腿鞋子都濕透,冰冷異常,還到處是看不見的毒蟲和看得見的螞蟥。
螞蟥這東西看見了也沒用。
人馬一經(jīng)過,它們就會從周圍灌木、草叢中吸附到人和馬的皮膚上,吸食血液。
它們會釋放有麻醉效果的體液,麻醉人的皮膚,使得它們口器咬開皮膚時人根本沒有任何感覺,等后知后覺之時,人和馬都爬了許多這種恐怖的吸血蟲,被吸取大量血液。
如果沒有熟悉路況的向?qū)В麄兛峙略缇兔允г谶@山林之中,前進比想象中要艱難,時不時也會聽到猛獸的叫聲。
其實這些猛獸反而比毒蟲安全很多。
好比鯊魚和虎鯨,人們都怕鯊魚,卻不怕虎鯨。可即便是最大的鯊魚大白鯊也是虎鯨的食物,比兇猛,鯊魚和虎鯨根本不是一個量級,可為什么人們還是怕鯊魚不怕虎鯨呢?
那是因為鯊魚是未進化的魚,智力低下,見到生物就會本能的撕咬,見到人也是,很多人因此致死。其實人脂肪含量少,并不是它們喜歡的食物。
虎鯨屬于鯨目、海豚科,是世界上最大的海豚,大腦容量是大白鯊的250倍,非常聰明,它們能識別各種動物,喜歡交流,對人類友好。所以即便虎鯨兇殘好戰(zhàn)程度堪稱海洋霸主,人類還是覺得它們很可愛,并不懼怕。
道理就是如此,那些無意識的,本能驅(qū)使的傷害才是最恐怖的。
老虎,狼,熊等智力比較高的動物即便遇上它們也會估計實力差距,主動退縮,趨利避害,但那些智力低下,只靠本能行動的動物就成了最大威脅。
比如各種毒蟲,蛇類,還有野豬群。
李長河年幼時在鄉(xiāng)下村子和爺爺一起生活,那時野豬會糟蹋莊稼,當?shù)嘏沙鏊梢魂犎擞米詣硬綐屓ゾ褮ⅲY(jié)果驚動野豬群,7。62口徑的步槍彈,有些野豬連中七八槍還死命的沖過玉米地來咬人,兇悍程度如同陸地輕坦克,嚇得沒經(jīng)驗的警員丟了槍不要命的跑。
李長河明白這些沒智力的野生動物恐怖之處,一旦受驚絕不是人力能抵擋。
所以出發(fā)之時他除了請向?qū)В請了幾個經(jīng)驗豐富的獵戶,這些人能幫助他們避開那些動物。
重重準備之下,行軍并不是最快,但也比較順利。
第八天下午,他們已經(jīng)繞開蘇州,從迷山北部進入蘇、瀘交界地帶,走上石板鋪設的古馬道,只要再走一天,他們應該就能到瀘州境內(nèi)。
李長河正一邊吩咐狄至到后邊督軍,一邊在心里規(guī)劃接下來的行程,前方帶旗的斥候卻匆匆跑過來:“報!王爺有急報!”
李長河抬頭:“怎么回事?”
“王爺,前方一里左右有大隊人馬,車三十二輛,人數(shù)過百。”
“看得出什么人嗎?”李長河問。
斥候道:“車頭插旗,些的是‘汪’字,像是大戶商家。”
李長河皺眉,大戶商家,走迷山北…
汪倫身為蘇州大商汪家族長,年紀已經(jīng)很大,六十多歲,發(fā)須花白,時不時還會走神,晚上入睡的時間越來越短,本該是享天倫之樂的年紀,偏偏子女無能,如此高齡還不得不親自出馬。
他坐在牛車上,比起馬車,牛車雖慢,但顛簸更小。他有些心不在焉,整個人都沒有精神,一開始他就不該信丁毅的。
他們汪、芬等幾大家上了丁毅小兒的當。
當初說好的蘇半川、蘇半安一死,蘇州幾大商家免除賦稅,安蘇府境內(nèi)不設哨卡,幾大商家永受庇護。
所以他們幾大家才會出錢糧養(yǎng)著迷山盜匪,又出資籌辦粥棚,放糧接濟農(nóng)夫,私下討好拉攏,出錢賄賂蘇半安反水。
幾年來他們幾大家還一直高價收入糧食,蘇半川野心勃勃,醉心囤積軍器,也樂得見他們?nèi)绱耍踔劣锰K州府庫中的糧食跟他們換銀子,買入江州和京西路的鐵。
蘇半川是有野心,也能做事,行事果決,可惜他沒有遠見。
蘇半川根本沒想明白,即便他有再多刀槍弓弩,再多甲胄軍器,最后幫他打仗的還是人,是蘇州數(shù)十萬戶百姓。
民以食為天,誰手中有糧,百姓就聽誰的,如果不能控制人,那再鋒利的刀劍,再厚實的鎧甲,也不過一堆破銅爛鐵罷了。
這個道理蘇半川沒想明白,他輕于民事人心,讓迷山匪首方圣公還有丁毅去做收買人心的事,自己則癡迷囤積軍器,實在本末倒置。
當初年紀輕輕的丁毅早就懂這道理,所以處心積慮從幾年前就開始算計蘇半川,而蘇半川呢?到死想必他都不明白這事,也是可悲。
現(xiàn)在想想,汪倫依舊脊背發(fā)涼,那時候丁毅多大啊,大概十八九歲的年紀吧,卻已經(jīng)想得如此透徹。
人們常論什么天生奇才,神童降世,還樂于拿出來比較吹捧,他是從來不信的,可丁毅…他不得刮目相看。
小小年紀,有這見識和智計,只能說天佑丁家…
不過他心底依舊恨丁毅恨得不行,當初說好的一樣沒有,等丁毅掌軍之后,重設四城哨卡,征收商稅,一如當初的蘇半川,甚至更加變本加厲。
待到他們反應過來之時,罵娘都沒用了。
軍政大權(quán)已經(jīng)落入丁毅手中,他們數(shù)年努力也為丁毅做了嫁衣,到頭來什么好處都沒撈到,還被丁毅小兒倒打一耙,損失慘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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