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上午，不過十點日頭已然很大，就算呆在樹蔭下也還是有些悶熱，且五月的天說不準什么時候就會下起雨來。

        位于城市中心cbd的凌氏集團總部大樓的中央空調早已經盡職盡責地轉了起來，過于盡責了，行人從門前經過時都不免抖上一抖。

        35層樓中間的第34層，電梯斜對面的辦公室掛著副總裁辦的牌子，一位女士捧著幾份裝訂好的文件走出來，高跟鞋落在質量上乘的地毯上，也是幾無聲息。

        經過嵌進墻壁的巨大水族箱和叢叢富貴竹，以及幾乎沒人使用的會議室，女士走到副總裁辦公室門前，整個34層，這個辦公室占了一半的面積。

        “小凌總，您要的南方分公司的財務報表。”

        敲門進屋，從外間的會客區進入辦公室，瞧著老板椅上的空空如也，女秘書了然地轉進了里面的休息區，終于在后頭的私人健身房找到了人。

        健身房設施齊全，四面的落地窗一塵不染，正是市中心最好的地段，不僅跑步時可以欣賞樓外廣闊的天空，俯瞰下去，也頗能生出股豪邁的感覺。

        跑步機上的年輕女人抬了抬眼，并沒有停下來，只揚了揚漂亮的下顎線，開口示意二秘等她幾分鐘。

        下了跑步機，直接帶著二秘向外間辦公區走去。雖說剛跑了幾公里，可女人不紅不喘，顯然是平時就熱衷健身的類型。

        二秘走在她側后方，恰好可以看到她的大半個背影：179cm的個子，挺直的脊背；平時柔順的短發眼下凌亂了不少，發尾沒在毛巾里；挽起的運動服袖子下面是肌肉線條清晰的小臂；左耳上成色頂級的寶石耳釘掛著滴汗珠，反射出瑩潤的光芒。

        “怎么是你來送，黎樞哲呢？”被喚作小凌總的女人揪起脖子上的毛巾，邊擦著微濕的頭發邊隨口問道。黎樞哲是她的一秘，平時來辦公室送文件的活多是他干。

        “您忘了，今天上午開例行董事會。”二秘低下眉眼，將文件夾放在辦公桌上，伸手接過遞來的毛巾。

        凌楚謙了然，例行董事會的話黎樞哲自然是替自己出席去了。想了想最近集團的各項事務，雖說都是些雜七雜八的小項目，但解決起來卻也頗費功夫，如果再加上那些涉及集團下半年發展的規劃，估摸著一上午的時間只是剛好罷了。

        “告訴黎樞哲，完事了自己先吃飯，不必急著向我匯報。”

        二秘應下，見凌楚謙沒事吩咐就準備離開，走前問道：“需要給您泡杯咖啡嗎？”

        “可以。就用莫如上次來送的豆子吧，你問馮昔，她知道在哪里。”

        二秘出去后，凌楚謙進內室沖了澡，更衣間里隨意揀了套休閑西裝穿上，重又坐回辦公桌前。摸過眼鏡，翻了翻文件，不出所料，只是分公司的例行公務，遠比不上上周五老頭子給自己的那幾份。

        端起咖啡杯喝了口，味道確實不錯，莫如在這方面的品味一向和自己是最接近的，就是難為她拍戲間隙還惦記著給自己搜羅咖啡豆的事，這下可該回個什么禮才好。

        又想到莫如這部戲飛外地出外景已經有三個月了，還有大概兩個月才會回京市來；汪姐姐的會所這個月又裝修又盤賬的，忙得腳不沾地，自己自然不好晚上再去纏她；至于段思北那個工作狂，平時就只有述職時才能見到；那些來送禮的、自薦的總也不合胃口……

        可真是結婚之后最長的空窗期了。

        “是有點無聊了。”凌楚謙默默想著，這段時間難得老頭子那邊風平浪靜，可神奇的是業余生活一向豐富的自己，居然也沒什么可消遣的，連帶著近兩個月外宿都少了。

        “難不成年紀輕輕的，這就要步入中年危機了嗎？”

        打開電腦看股票，又做了份私人投資立項，時間就在凌楚謙飛速敲擊鍵盤的手指中悄悄流逝了。

        直到桌上的座機亮起綠燈，是生活助理馮昔打來的，已經到午休時間了，馮昔問是否要現在送午餐進去，得了凌楚謙的肯定答復。

        過了幾分鐘，敲門聲響起，馮昔推門而入，手上拿著五星級酒店帝豪專門用來外送配餐的餐盒。凌楚謙嘴刁得緊，試了好幾間酒店飯莊的菜才勉強治住她挑剔的舌頭，定下如今這家。

        放下餐盒，馮昔又道：“小凌總，康源的李總送了帖子，說是晚上在鉑瑞大酒店設席，請您賞光呢。”

        “康源？”凌楚謙皺眉，轉而又笑起來，“打到你那里去，是私事啊~怎么李培榮這家伙，拉皮條都拉到我這里來了嗎？”她狹長的眼睛瞇起，言語間一股子風流浪蕩的味道。

        “還不是因為您花名在外。”馮昔有些無語地瞧著頂頭上司好看的臉上那不正經的樣子，默默吐槽了句。她和凌楚謙差不多大，平時相處的時間也長，有時對凌楚謙并沒有太嚴格的上下級之感。

        接下話頭：“鑫茂公司的張茂華張總也在，應該不完全是私事，說是有件禮物想讓您掌眼。”

        凌楚謙來了些興趣：“鑫茂？這不是最近被我那便宜后媽和弟弟盯上的公司嗎。哦我大概猜到是為什么了。行，反正也還沒有別的安排，你去回他，說我應下了。”

        下午剛上班，一秘黎樞哲就準點到副總辦公室報道，這多少年如一日的刻板認真免不了讓凌楚謙抓著好一頓打趣。

        可惜黎樞哲是凌楚謙自進公司起就和她搭檔的人，對她偶爾的不著調早已免疫，完全不為所動，一板一眼地將董事會的種種情況匯報完畢，最后總結道：

        “總之，上午通過的各項決議，我們過去都有討論。只不過凡是涉及集團下半年工作安排的提案，會上一個都沒提，看來是在凌總手里押著呢。所以我估計凌總明天、最多后天，就會喊您下20樓去。”

        猶豫下又開口：“還有件事。小凌總，大少……不，市場部的凌旭副總監，他最近……”黎樞哲皺著眉頭，斟酌了番用詞，“應該說過于活躍了。”

        凌楚謙滿臉閑適，對他的話沒什么大反應，只反問：“怎么，他是給你氣受了還是來拉攏你了？我猜應該是后者吧。新官上任三把火嘛，理解理解，啊。”

        瘦長的手指敲敲桌面，有些愉悅地道：“再說，恐怕他很快就沒工夫來騷擾你了。”

        凌楚謙就把康源李培榮和鑫茂張茂華晚上一塊請她吃飯的事說了，“這張茂華有點意思，居然找到李培榮那兒去了，現在又找到我頭上，是算準了我會對這事感興趣吧。我嘛既然吃了人家飯，少不得還是要出面過問一下的，到時候你替我打個電話。”

        黎樞哲自然也知道這頓酒背后的種種關節，板著的臉上才有了點放心了的輕松模樣：“行，反正您自己心里有數就好。倒是不怕他那點小動作，就是，唉，有點煩。”

        “黎樞哲，我認識你這么久了，第一次見你這么苦惱。看來我這個便宜弟弟，確實動作很大啊，那我還真是有點好奇他是怎么煩你的？哎講講、講講，送了你什么禮，許了你什么職位——你瞪我做什么——難不成還有點少兒不宜的內容？”

        副總裁辦公室的門在凌楚謙的大笑聲中被重重地摔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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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五點過，黑色的商務轎車在路上走走停停，按照導航儀中所顯示的，轉過下一個路口，距鉑瑞酒店就只有大約十分鐘的路程了。

        駕駛位、副駕駛位上的兩個中年人，不是鑫茂的張老板和李培榮又是誰。那張老板開著車，還頻頻透過后視鏡，偷偷瞄著單獨坐在轎車后排的年輕女孩。

        與小凌總的晚餐安排在七點半，不過考慮到京里糟糕的交通狀況和女孩家的位置，他們還是提前了很久去接人，哪知眼看著快到目的地了，卻還是堵了起來。

        女孩偏頭望著窗外，雙肩包置于身側。她的坐姿規矩得很，雙膝并攏，腰背挺得比直。但細看去，放在膝蓋上、緊緊抓攥住裙邊的雙手還是泄露了她內心的緊張情緒。

        陶燃其實知道張茂華在偷看自己，她心下一哂：都到這個地步了，實在不必如此擔心，她怎么也不會臨時反悔。不僅不會反悔，她還要像他們那樣，祈禱自己能入那位小凌總的眼，好讓她點菜一樣將自己點到她的床上去。

        陶燃腦子里有些亂，一直在想那位小凌總看不上她如何；看上了又如何。

        翻來覆去的最后總會落在簽協議時那位李老板的話上：你放心，小凌總人很好的，都說她對女伴體貼得很。

        這可真是欲蓋彌彰，一個對女伴很好的人會結了婚還在外頭亂來嗎？再說就算人不好不體貼又怎么樣，難道她就會說不嗎？

        真是奇怪，他們如此自信，像是篤定她會讓那位小凌總滿意，篤定他們和她、以及那位小凌總會一起迎來一個三贏的結局。

        三贏嗎？也許是的。如果她能被看中的話，她的欲望、他們的生意，還有陶燃需要的錢，馬上就都有了。到時候，奶奶那邊……

        是啊，奶奶！奶奶是絕不會同意她如此做的，出賣身體不說，更何況就是一晚自己也成了介入別人家庭的人。

        陶燃覺得有某種東西在撕扯著她，一邊是可憐的自尊心、道德感和奶奶失望的臉，一邊是奶奶躺在病床上的樣子。

        陶燃的手一直在抖，手里的裙邊被她捏得皺巴巴的。那個主治醫生的話就在她耳邊縈繞，勸她放棄治療，說她這個年紀又能做什么呢？她其實什么也做不了。

        于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兩位老板提供的這份條件如此優厚的合作——優厚的已經遠超她的預期——足以說服那一文不值的卑微自尊，在合同上簽下名字。

        是的，陶燃不是沒想過走這條路，只不過那些人都沒辦法讓她狠下心就此賣掉自己。

        該慶幸嗎？起碼那位小凌總外表上總歸比那些同樣來獵艷的中年人賞心悅目一些。

        陶燃走馬燈似的將自己十幾年來的人生、特別是這兩天發生的事過了一遍。說沒有怨恨，真是假的。

        陶燃覺得眼睛里酸酸的，一定是劉海太長了。

        聽人說人死之前就會看見過去的事情，眼下她這般情形，真和要去死也差不了許多。

        她是自愿的沒錯，但對未知的恐懼也是真的。可惜她是個膽小鬼，不敢死。而今晚最多不過上床而已，總比死好過。

        鉑瑞酒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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