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府。
謝衍來時，蕭明澤正在用午膳，剛夾起的牛肉被一只白皙的手奪了去。
謝衍把牛肉塞進嘴里，使勁嚼了兩口，皺著眉，頗為嫌棄道：“王爺，這牛肉都吃不出新鮮味兒，你竟然還吃得下去”
蕭明澤頭也沒抬，又重新夾了一塊放嘴里。
“本王要存銀子養(yǎng)媳婦，自然得省吃儉用，比不得你這樣連媳婦都找不到的”
謝衍一噎，沒敢回嘴，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笑吟吟道：
“今兒滿江樓有最新鮮的牛肉，可惜王爺現(xiàn)在出不得府，不能親自過去喝酒吃肉看戲”
蕭明澤終于抬抬眼皮，“事情辦妥了？”
謝衍指著自己眼窩處一圈明顯的烏青，齜牙咧嘴，露出整整齊齊兩排白牙，哀怨道：
“王爺一句命令，我可是差點跑斷腿，王爺瞧瞧我這眼睛，從收到王爺?shù)南�息到現(xiàn)在，我可是連床都沒沾，眼睛都沒合一下”
“若如此拼命事情還辦不成，以后我也甭在這京城混了，嘿嘿，自然，主要還是靠王爺?shù)娜藥鸵r”
拍完馬屁，他直勾勾的盯著桌上的飯菜，又加了一句，“王爺，從昨日開始，我連口水都沒喝呦”
蕭明澤看向蒙羽，喊了他一聲，蒙羽正在愣神，好半響才回過神，“王爺？”
蕭明澤道：“去拿一副碗筷”
蒙羽領(lǐng)命去了，謝衍看著他搖搖顫顫的背影，搖搖頭嘆道：
“可憐王爺身在自己府里，行動竟還這樣不便，拿副碗筷這樣小的事，還得蒙羽親自去”
說完，正了正神色，余驚后怕的看著蕭明澤道：
“萬幸皇后娘娘把王爺接到宮里去了，這幾日晉王府內(nèi)可謂是險象環(huán)生，殺手死士夜夜上門，府里竟還藏著幾個暗棋”
微微一嘆，臉上帶著惋惜，“只是可惜了王爺那個忠心耿耿的暗衛(wèi)，聽說他跟了王爺許多年了”
哐當——
他話音剛落，身后傳來一聲瓷器相撞的聲音，回頭，卻見蒙羽顫顫巍巍的站在那里，手里拿著碗筷，瑟瑟發(fā)抖。
蒙羽見兩人看過來，快走幾步把碗筷放在謝衍跟前，然后朝蕭明澤撲通一聲跪下去，沉痛道：
“王爺，屬下該死！”
蕭明澤放下筷子，沉眸道：“蒙羽，本王昨日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這件事已經(jīng)過去，本王已經(jīng)問清楚，是明六自愿，并非你的錯，你莫要再提了”
見他依舊跪著不起來，蕭明澤又道：“明六的身后事由你負責，他是孤兒，無親無故，定要好好安葬了，去吧”
蒙羽紅著眼應(yīng)下，這才起身離開了。
謝衍嘆息道：“王爺也莫要怪他，他心里該是最難受的，一是最好的兄弟死在他面前，二是，若皇后娘娘沒有提前接走王爺，那日出事的，便是王爺，若是王爺出了事，他怕是該以死謝罪了”
如今想來，謝衍依舊覺得后怕，當日蒙羽送消息去右相府，說王爺?shù)奶嫔砻髁�中毒身亡，他嚇得腿都軟了�?br />旁人不知，他們幾個卻是心知肚明，明六的功夫雖比蒙羽差點，卻也是個中好手。
之所以選擇明六，一來他自愿，二來人機靈，三來身手不錯，四來與王爺?shù)纳硇巫罱咏��?br />且，又是清醒的狀態(tài)下，多重考慮，他自然是最合適的人選，如此小心翼翼的情況下，竟然也會中了招。
若床上躺著的是昏迷的王爺，后果更不堪設(shè)想。
據(jù)蒙羽回憶，當時府內(nèi)來了兩撥殺手，府里的侍衛(wèi)和暗衛(wèi)應(yīng)對較為吃力，他便去暗室啟動府里的機關(guān)，只須臾功夫再回來，明六的臉已經(jīng)黑了，明顯是中了毒。
當時屋里有個晉王府的婢女，見到蒙羽回來就要跑，蒙羽將人殺了，但是明六身上的毒極為厲害，發(fā)作極快，蒙羽來不及請大夫，人已經(jīng)不行了。
“對了，說起這件事，還有個事”
謝衍從懷里拿出一個巴掌大的錦盒，打開，里面是一根極為細小的銀針，謝衍指著它道：
“這是蒙羽從明六頭頂發(fā)現(xiàn)的，他懷疑毒在銀針上，問了幾個大夫卻都瞧不出什么毒，正好那日我來了，就把這銀針拿走了，我特意溜進鎮(zhèn)國公府等了范云，范云瞧過后，說是劇毒，關(guān)外的花蛇毒”
啪！
蕭明澤掌心的勺子被他捏碎，深邃的眸子漆黑如墨，冷冷的幾個字，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
“花蛇毒！”
謝衍瞧著他這臉色不對，趕緊道：“怎么了？王爺可是聽過這毒？”
蕭明澤一字一句道：“前幾日，阿煙在宮里被人刺殺，那匕首上，也是花蛇毒”
謝衍一聽這話，眼皮狠狠跳了跳，差點叫出聲，忙用手捂住嘴。
“皇后娘娘被刺殺？怎么回事？人沒事吧？”
旋即一想，又突然松了口氣。
“嘖，若是皇后娘娘真出了事，王爺也不會安安穩(wěn)穩(wěn)的坐在這了，想來是有驚無險”
見蕭明澤不理他，他又撓頭道：“不對啊，這么大的事，我怎么沒聽說啊，半點風聲都沒透出來”
蕭明澤依舊沒有解釋的意思，只道：“胡成海手里有花蛇毒”
謝衍恨得咬牙切齒，“所以那暗棋是左相府的人，明六也是左相府害死的！”
蕭明澤的眼神森冷，如鋒利的劍，“蒙羽殺那婢女前，用了些手段問出一些話，那人不是左相的人，是宮里的”
謝衍呼吸微頓，小心翼翼道：“是……太后？”
既然是左相府的毒，太后肯定也是有的。
蕭明澤的聲音冷冽如碎冰，“不知，但本王得到消息，阿煙被刺殺的第三天，蕭明煜的人曾深夜?jié)撊胱笙喔畮ё吡艘粯訓|西”
謝衍一拍腦門，驚愕道：“所以，王爺覺得……帶走的是花蛇毒？如今一來，若是王爺出事，便是左相府害的？”
蕭明澤沒說話，謝衍深深呼了口氣，見氣氛沉重，便轉(zhuǎn)移了話題。
“不過能把胡成海和蕭蓉蓉湊一對，王爺也真是厲害，我以前怎么沒想到呢，這兩人簡直是天生一對，嘖嘖”
說完又笑道：“若是蕭蓉蓉嫁給了胡成海，嘿，這下容青陽就娶不成蕭蓉蓉了，那距離成為我姐夫又近了一步”
蕭明澤睨了他一眼，“現(xiàn)在如何了，人已經(jīng)在滿江樓了嗎？”
謝衍得意道：“可不是，胡成海那孫子，上次把我打得半個月下不來床，這次我豈能饒了他，若不是考慮他還有用，這次我非讓他斷子絕孫不可，嘿，反正他留著那東西也沒用”
蕭明澤沉著臉，不耐煩道：“說重點”
謝衍趕緊道：“胡成海和蕭蓉蓉現(xiàn)在都在滿江樓，用了點蒙靈給的催情藥，估摸著時間，兩人現(xiàn)在正顛龍倒鳳呢”
“再過半炷香后，昌王就會出現(xiàn)在滿江樓，店小二會故意把他帶到那個房間，嘿，這個時間，是滿江樓人最多的時候”
嘖，想想就讓人高興，風頭正盛的威猛大將軍，左相最疼愛的兒子，和當朝長公主偷情，嘖嘖，真是一段......佳話！
這一對若是成了，那可真是精彩了。
關(guān)鍵是，這胡成海喜好男色，如今眾目睽睽下，懷里抱著的卻是個女人，惡心死他，氣都能氣死他！
謝衍越想越覺得爽快，蕭明澤淡漠道：“你去滿江樓看看，把事情往大了鬧，最好半天之內(nèi)人盡皆知”
謝衍拍拍胸脯，嘿嘿笑道：“放心吧王爺，我就是這張嘴厲害，保準滿城風雨”
蕭明澤慢慢啜著一口雞湯，不疾不徐道：
“接下來，宮里的事你和右相盡些心，無論發(fā)生什么事，本王只有一個要求，務(wù)必要先保住阿煙，她若是出了事，本王唯你們是問！”
謝衍見他面色沉重，忙斂去笑臉，正兒八經(jīng)道：“是！”
說完，又小心翼翼問了一句：“王爺是有事嗎？”
蕭明澤慢慢晃動著手里的碗。
“胡成海娶了蕭蓉蓉，他手中的兵權(quán)便握不穩(wěn)了，在簫明煜收回兵權(quán)之前，本王準備暗中經(jīng)營籠絡(luò)原容家軍在軍中渙散的勢力”
謝衍瞪大眼睛，喜道：“王爺打算奪回那個位子了？”
蕭明澤答非所問，道：“胡媚兒死了”
謝衍聞言又是一驚，“靠！王爺在宮里這幾日，怎如此熱鬧，胡媚兒死了？怎么死的？消息竟封鎖的這樣嚴，宮外可沒有一點消息”
蕭明澤把宮里的事簡略跟他說了一遍，謝衍聽完，直接豎起大拇指，艱難的咽了咽口水。
“王爺，我對皇后娘娘真是越來越佩服了，皇后娘娘不愧是容老國公親手教出來的，厲害啊！”
說完，臉色一轉(zhuǎn)，憂心道：
“王爺，胡烈這只老狐貍，最喜歡禍水東引，縱然皇后娘娘這件事做得天衣無縫誰也看不出破綻，但是，胡烈定也會賴在皇后娘娘身上，而且，損失了一個女兒，他只會更變本加厲的幫胡嬋兒奪得皇后之位”
蕭明澤的眉宇間有極深的陰翳，冷笑道：“那就看他是要女兒，還是要兒子了！”
謝衍小心翼翼的試探道：“所以，王爺是擔心胡烈對皇后不利，才想奪回那個位子嗎？”
蕭明澤握一握腰間那枚帶著容青煙小像的玉佩，指尖溫柔，眸中卻帶著徹骨寒意。
“本王從未稀罕過那個位子，但，若是他們欺人太甚……不可為，也要為之”
謝衍被他渾身的戾氣嚇得大氣不敢喘，良久，等他渾身的煞氣消散一些，才敢開口道：
“王爺，樓林的事怎么辦？”
原本的計劃，是在王爺昏迷的時候把樓林暗殺，只后來蒙靈帶回消息，說容青陽沒那么快從藥谷回來，至少得在藥谷躺一個月。
所以，王爺在中箭前改變了計劃，讓他先帶著樓林玩玩，暗殺的事等他醒來再說，這都半個月了，樓林快被他折磨成神經(jīng)病了。
謝衍煩躁道：“可惜怎么都查不到樓林為何如此看重霍開，難不成樓林真對他情有獨鐘？”
蕭明澤漫不經(jīng)心道：“因為一個賬本，賬本上記錄著樓林賄賂朝中大臣的錢財，實際也是個名冊”
“他對霍開也確實是疼愛，竟把賬本藏在霍開身上，霍開被擄走時，帶走了那個賬本，樓林害怕的，是賬本暴露”
謝衍驚奇道：“我查了這么久都沒查到，王爺怎么查到的？”
想想又道：“可是霍開身上沒有賬本啊？”
蕭明澤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道：“青陽來信，半月可回，樓林可以殺了，你把霍開看好，賬本一定在他身上，一定要看好他，等青陽成為戶部尚書，他還有用”
謝衍慎重的點點頭，“是！”
長寧宮。
容青煙的午覺尚在半夢半醒間，便聽到有人在耳邊輕喚，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是姜裳。
“嗯？”
姜裳臉上帶著明亮的光彩，“主子，好事”
容青煙從榻上坐起來，“什么？”
姜裳幫她整理了衣裳，笑的一臉暢快。
“胡成海和長公主蕭蓉蓉在滿江樓，兩人白花花的身子，正顛龍倒鳳，被昌王看見了，不止昌王，整個滿江樓的人都看見了”
“聽說，正好謝小公子在場，指著胡成海的鼻子罵慘了他，還朝他吐了口唾沫，昌王氣的還動手打了胡成海一巴掌”
“現(xiàn)場鬧得特別厲害，如今怕是整個京城都知道了，宮里都在傳此事，褚嬤嬤說，太后醒來一次，聽到消息又暈過去了，連柔妃也羞的不敢出門”
容青煙一愣，很快輕揉著額頭笑道：“王爺?shù)乃俣鹊故强臁?br />姜裳將落在榻上的一支嵌了紅寶石的金簪子重新插在她發(fā)間，理了理金簪子垂下的流蘇。
“所以奴婢才說，把瑞王的事告訴王爺，主子近來總是疲乏，歷經(jīng)這么多事，是該歇歇了，實在忙不了的事，告訴王爺也無妨，王爺厲害著呢”
容青煙握一握腰間的玉佩，笑容溫婉，“過些時候吧，先讓他把病養(yǎng)好”
姜裳笑著打趣兩句，繼而又稍稍收了笑容。
“主子，還有一件事，小福子從安公公那里得知，皇上知道了淑貴妃的事，正快馬加鞭往回趕呢，說是明日酉時便能到了”
容青煙斜靠在軟枕上，拿起一旁淑貴妃喪儀用度的簿子翻了翻又放下，揉著太陽穴道：
“胡媚兒的事完了，大哥的事也完了，蕭明煜提前一天回來倒是極好的”
如今水災(zāi)難民的事乃朝政頭等大事，她若是大辦胡媚兒的喪儀之事，定會惹來朝臣的不滿。
若是一切從簡，偏偏太后又特意囑了要大辦，太后明擺著是故意刁難她。
簫明煜回來的倒是時候，他回來，她就有辦法把這燙手的山芋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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