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城市之下
鬧劇發生九個月后,米蘿再次見到了陳政彬。
九個月,說長不算長,說短卻也不短。米蘿在這段時間里結束了《機械之舞》的巡演,與阿鏡相識又遙遠分別。
在外人眼中,米蘿更是完成了人生中的一場重要轉變。她從普普通通的舞蹈演員躍升為了“賽英城玫瑰”,成了家喻戶曉的頂級明星。
如今的她不再是人們心中一觸即碎的玻璃水晶球,而是一頂水晶打造的王冠,她即使一聲不吭地站在黑暗里,身后的光芒與璀璨也無法掩蓋。
與米蘿的光鮮亮麗不同,九個月后的陳政彬卻如同從泥潭里撈上來的一般。拖著后背,耷拉著眼皮,身上穿著皺巴巴的黑衣服,他瘦了很多,臉色比過去更加蒼白,仿佛全身的精氣神都被抽空了一般。
“好久不見,恭喜你演出成功!睔w城后的慶功宴上,時隔九個月,陳政彬第一次主動和米蘿搭話。
“謝謝!泵滋}禮貌問候,“你最近過得怎么樣?”
陳政彬聳聳肩:“就這樣吧!
兩個人只寒暄了兩句,很就有其他男同事將陳政彬擠走,諂媚地同米蘿搭訕。陳政彬待在一旁插不上話,很快就識趣地離開了。
男同事見他離開了,咂咂嘴,感嘆道:“這個小陳,最近好像又瘦了,真是可憐!
米蘿問:“他看上去不太有精神,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男同事壓低了聲音說:“你剛從城外回來,還沒聽說呢吧。上個月,有一個開發機器人的工廠發生了事故,據說是機器人突然脫離程序控制,發了狂亂砸東西,將好幾個工程師和工人都打傷了。小陳的父母就是其中的受害者。”
“他父母現在怎么樣了?”
“還能怎么樣?在醫院里躺著呢唄。他們的命雖然是保住了,但是腿和胳膊都打斷了,現在還癱瘓在床呢。如果不想當殘廢,就得裝機械義肢。但是你也知道,機械義肢的技術雖成熟了很多年,價格卻一直居高不下,就小陳他們家這條件,根本就裝不起啊。”
男同事說著,不禁嘆了口氣。
“其實劇團本來已經打算要辭退小陳了,但是一聽說他家里出了這事,只好將辭退的事延后再議,他現在的情況這么困難,要是劇團再來踩一腳,他恐怕立刻就要崩潰了吧!
米蘿問:“如果是在工廠里受的傷,不應該由工廠全額負責醫療費用嗎?”
男同事搖了搖頭:“話是這么說的沒錯,可是現在人命不比機器值錢,人家工廠的大老板可說了,他們最多出資保住人命,至于之后是癱了還是廢了,他們一概不管。裝機械義肢,更是不要做夢了。”
米蘿思考了片刻,說:“我手頭有一些積蓄,或許可以先借給陳政彬救急。機械義肢的安裝也是有時間限制的,再拖下去,可能就沒得治了!
男同事驚訝道:“雖然我知道你爸經商,家中肯定不缺錢,但真沒想到你會這么大方。小陳跟你關系很好嗎?平日里也沒見你們怎么接觸啊!
米蘿搖頭說:“這不是關系好不好的問題。即使是劇團的其他人遇上同樣的情況,我也是會幫忙的,畢竟人命關天,有什么比命更重要的?”
“你這道德境界,真不一般啊!蹦型仑Q起了大拇指,“你要真想幫他就去找團長吧,團長了解他家的具體情況。”
米蘿點了點頭,當天晚上就去了團長辦公室。
經過上次的矛盾,米蘿做事也多了些分寸。她知道陳政彬的自尊心極強,輕易不會接受他人的恩惠,因而再三叮囑團長,這筆錢以劇團的名義借給陳政彬就行,不要將她墊付手術費的事情對外宣揚。
做完了這一切后,米蘿全身心投入到下一個作品的準備中,回歸了忙碌而有規律的生活。
這段日子對她來說并不好過。她每日思念阿鏡,卻又記著對方那句“再也別來找我”的話,不敢與她聯絡。
直到有一天,棱鏡樂隊發表了新專輯,主打歌名為《不死鳥》。
阿鏡在接受采訪時說,這首歌的靈感來源于芭蕾舞劇《機械之舞》,她十分欣賞賽英城的米蘿小姐在這部劇中的舞姿和演繹,因此創作了這首歌,送給米蘿,也送給賽英城。
弗瑞登城的知名歌手為賽英城的知名舞蹈家寫歌,這件事一度引起全大陸熱議,被視為城際文化交流的典型模范。劇團建議米蘿公開回應阿鏡的示好,以展示賽英城的友好形象。
但令人失望的是,一向情商奇高的米蘿卻沒有抓住這次炒熱度的機會,她只在社交平臺發表了一句簡短的回復:“謝謝阿鏡小姐的厚愛,預祝新專輯大賣!
如此官方,如此寡淡無味。人們等著看熱鬧的心都涼了半截。
但看客們永遠不會知道,米蘿在夜深人靜時將《不死鳥》這首歌反復聽了多少遍。
或許是受輿論紛擾影響,又或許是因思念阿鏡而心神不寧,不久,米蘿就在日常訓練時意外崴傷了腳。
一般的情況下,仿生人是不會受傷的。他們皮膚雖摸起來與人類無異,體內的鋼筋鐵骨卻十分堅實。
偏偏米蘿運氣不好,傷在腳踝處,這一部分的零件十分精細,一旦損壞就會影響整條腿的運動。
眾人目睹米蘿摔傷,著急忙慌地要將她送去醫院治療。一旦去了醫院接受檢查,米蘿的身份必然會暴露。她不得不忍下疼痛,假裝自己并無大礙,獨自回家歇息去了。
零件損壞必須及時修復,而唯一能修復仿生人零件的地方,就是米蘿誕生的地方——地下黑市。
米蘿每隔兩三年就要去一次地下黑市,有時是修補破損老舊的零件,有時是調整面容外表。她畢竟不能做個千年不老的妖怪,總得根據年齡的增長,對面容做出一些細微的、肉眼難以察覺的調整。
但這一次,米蘿的受傷太過突然,父親童松文出差在外,暫時回不來。米蘿曾經思考過要不要叫上喬宛一起,但一想到她那張生人勿近的臉,就只能作罷。無奈之下,米蘿只能一個人獨自前往。
入了夜,米蘿戴上口罩和鴨舌帽,瘸著一條腿,從燈火璀璨的富人區一路走到蜂巢般擠擠挨挨的平民區,穿越一條又一條阡陌縱橫的街巷,進入地下黑市的隱蔽入口。
并不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了,但當米蘿踏入黑市時,神經仍不自覺地緊繃起來,無名的涼意從腳底往上蔓延。
在賽英城的地圖上,地下黑市是一片不存在的區域。這里幽暗、骯臟,潮濕黏膩的窄巷不容任何車輛駛入,歪七扭八的房子擠在一起,門口掛著飽和度極高的五彩燈管,拼湊出“機器人改裝”“器官販賣”等字樣。
這里是賽英城見不得天的陰暗面,而賽英城的璀璨正建立在它的尸骨之上。
上一次來到黑市是兩年前,這里的店鋪沒有發生太大變化,米蘿憑著記憶尋找了一家非法販賣機械義肢的店鋪,一瘸一拐地走了進去。
她與這里的老板早已熟識,簡單闡述完自己的情況后,沒有任何廢話,老板從工具箱里翻出一把手術刀,用一塊并不算干凈的抹布擦了擦上面的灰。
“忍著點啊!崩习鍎傉f完,刀子就割開了腳踝處的皮膚。
一層薄薄的人造皮肉之下,是盤根錯節的鋼筋鐵骨。
米蘿緊咬牙關,沒有喊痛。
其實如果怕痛的話,她完全可以關閉掉自己的程序,昏睡著接受修補。但倘若這樣,她將永遠無法知道在自己昏睡的時候,別人對她的身體做了些什么。
為了安全,她寧可活生生地忍受痛苦。
老板利落地將崩壞的零件替換為新的,整個過程不超過五分鐘。一切都完成后,他抬頭給了米蘿一個眼神。
米蘿按住右耳耳垂后的隱形按鈕,被割開的皮膚緩緩愈合,完好如初。
她站起來活動活動腳腕,確定行動無礙后付了一大筆錢——這筆錢中的六成是封口費。
“慢走。”老板在米蘿的大腿上摸了一把,色瞇瞇地目送她離開。
米蘿內心作嘔,卻只能眉心微皺,快步離開。
走出店鋪時,她看見兩個濃妝艷抹、胸脯飽滿的女人從對面的商鋪走了出來。
不,健康的女人是不會出現在黑市的。準確地說,她們并不是人,而是和米蘿一樣的仿生機器人。
她們的外形不如米蘿精致,智力也僅停留在十幾歲,她們是這個城市最廉價的妓-女,被創造出來的唯一用途就是給男人泄欲,她們不會抗拒,不知疲憊,她們青春不老。
但米蘿知道,在本質上,她和她們沒有任何區別,都是機械之心,鋼鐵為骨。
米蘿深深望著她們,最后不得不撇開目光,匆匆逃離黑市。
盡管腳腕的傷已經好了,但為了避免人們的懷疑,米蘿仍舊請假在家休息了兩日。
第三天一大早,米蘿早早起床洗漱,正準備出門的時候,她忽然收到了一封短信。
陳政彬:【你今天能抽出一點時間嗎,我有話要跟你說!
這是米蘿第一次收到陳政彬發來的短信,她先是驚訝了一會兒,很快感到困惑,不知道自己和他能有什么話說。
她今日的練舞任務很緊,估計抽不出什么時間,正想要拒絕,又一條短信發了過來:
陳政彬:【我知道是你為我父母墊付了手術費!
米蘿打字的手僵住了。
團長怎么這么不靠譜?說好了要保密的。
她只好回復:【人命關天,我擅自做主,希望你不要介意。】
下一條短信,卻她當場屏住了呼吸。
陳政彬:【我前天在黑市看見你了。】
陳政彬:【我拍了照片!
陳政彬:【如果你不想讓更多人知道你的身份,今天下午三點,劇院對面的咖啡廳見。】
與此同時,客廳的電視機自動播放起了當日新聞:
“今日新聞——知名芭蕾舞女演員米蘿捐助三百萬資助同事父母完成機械義肢手術,真不愧是人美心善的賽英城玫瑰!下面是記者對當事人夫妻進行的采訪……”
米蘿的腦袋嗡地一聲炸開。
這一天還是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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