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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拴狗之鏈


“悔婚?我看你是腦子不清醒了!”

        童松文坐在書桌前,臉色因為憤怒而漲成了深紅色,他怒罵道:

        “當(dāng)初受不住秘密要結(jié)婚的是你,現(xiàn)在要悔婚的也是你!陳政彬現(xiàn)在就在樓下,你有本事現(xiàn)在就去告訴他,這婚你不結(jié)了,讓他立馬去報警,舉報你的身份,我們通通都不要活了!”

        米蘿油鹽不進,神色鎮(zhèn)定地說:“同樣的話,我已經(jīng)跟他說過了。您放心,即使陳政彬真的去舉報了我,警察來的時候,您和母親可以將全部的責(zé)任推到我的頭上。哪怕政府最后決定銷毀我也沒關(guān)系,我愿意承受一切后果,你們只要盡力保護自己的安全就行了。”

        “哼,你以為政府是那么好糊弄的嗎?你被銷毀了,難道我們就不會受到牽連嗎?你自己去查查法典,私自擁有仿生人是比殺人更嚴(yán)重的罪,我們整個家族都會被你害死!”童松文騰地站了起來,將昂貴的書桌拍得邦邦響。

        “您可以對外聲稱自己并不知情,將責(zé)任推到制造我的廠商身上。”

        “那個老東西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我很抱歉……”米蘿垂眸,沉默了片刻。

        這就是她一直以來猶豫的原因。她對童松文和喬宛談不上有什么感情,但也絕對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二人因為自己而鋃鐺入獄。

        她不殺伯仁,伯仁卻會因她而死。

        “可無論如何。”米蘿攥緊了拳頭,深呼吸一口氣,“我無法接受為了活命,而選擇嫁給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與他互相折磨到死。被他威脅著茍活,倒不如痛快地了結(jié)。”

        “喜歡?你知道什么叫做喜歡嗎,你不過就是個披著人皮的機器!我讓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你以為自己有選擇的權(quán)利?少做夢了!”

        童松文暴怒地將桌上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摔在了地上。

        直到桌上的最后一樣物品也被砸碎了,童松文發(fā)泄完怒火,神色忽然變了。

        他抬眼,蹙眉注視著米蘿,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閃過他的腦海:“你為什么忽然會說出這種話?難不成你……”

        米蘿瞳孔微晃。

        童松文畢竟是曾縱橫商界的聰明人,第六感極其敏銳,他急迫地問:“米蘿,你老實交代,你最近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人?你最好跟我說實話,不要逼我主動去查!”

        米蘿揪住手指,強作鎮(zhèn)定:“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米蘿,你應(yīng)該知道的,我過去從沒有想過要將你嫁人,只是想你作為女兒陪伴在我們夫妻的身邊。”童松文坐回椅子上,語調(diào)漸漸降下去,“但你當(dāng)初將陳政彬的事告訴我后,我二話不說就答應(yīng)了讓你們在一起,你不想知道為什么嗎?”

        為了活命。

        米蘿不動聲色地看著他。

        童松文說:“陳政彬要跟你結(jié)婚,無非就是想給自己一個穩(wěn)定的位置吸你的血,而你答應(yīng)嫁給他,也只是為了活命。如果只是利益交換,咱們這個家還是能和以前一樣繼續(xù)走下去的。但如果,是你動了不改動的心思——”

        他的視線幾乎要在她身上燙出一個窟窿來。

        “我決不允許!

        “你是我創(chuàng)造出來的仿生人,沒有我何來的你?你可以不把我當(dāng)成父親,但你必須時刻記住,我是你的主人——只有我,才是你的主人!”

        主人。

        米蘿在聽見這兩個字時露出一抹諷刺的笑。

        童松文像只惱羞成怒的瘋狗一樣大吼:“你不要因為裝人裝得太久,就真以為自己是個人了!一個仿生人知道什么是感情嗎?會有人類對一個仿生人產(chǎn)生感情嗎?別做夢了!我費盡心思將你創(chuàng)造出來,不是為了讓你翅膀硬了就非走的。你這輩子,沒有我的允許,哪兒也不能去!別妄想在外面找什么不三不四的男人結(jié)婚嫁人,給我死了這條心吧!”

        機器、披著人皮的機器。

        哪怕過了十年,童松文對她的看法也不過如此。

        是啊,她只是一個機器,童松文怎么可能把機器當(dāng)成真正的女兒來看待呢?

        即使這個答案她就該料到了,但當(dāng)它□□裸地呈現(xiàn)在面前時,米蘿還是不能不感到悲傷。

        米蘿聲音顫抖,近乎絕望地說:“如果自始至終,您想要的只是一條拴在身邊的狗,您又何必將我打造成這個樣子,何必讓我有和你們一樣的思想?你的工廠里有那么多的機器人,你隨便找一個披上米蘿的皮就好了,何必讓我擁有了人類的情感,又不允許我擁有自己的思想!”

        她試圖保持冷靜,可情緒卻逐漸失控,她嘶啞著喊出了最后一句話。

        她到底算什么?那個早已死去的米蘿的替代品,還是匍匐在童松文腳下的一條狗?

        她想要成為自己,可“自己”又究竟是誰?

        將這段歇斯底里的爭吵打斷的,是陳政彬的敲門聲。

        他不知在門外聽了多久,敲了兩下門就徑自推門闖入了。

        童松文最討厭別人不打招呼進他的書房,當(dāng)即面露不快:“我和我女兒在說話,沒你的事。你下……”

        “童叔叔,你先看看這個吧。”陳政彬徑直走到童松文說桌前,將平板電腦擱在了他的桌子上。

        “這什么東西?”童松文不明白他在搞什么鬼。

        “看完這個,您就會知道,為什么小蘿寧可玉石俱焚,也不愿意嫁給我了。”陳政彬抬手一揮,一段視頻開始播放。

        米蘿的視角看不見視頻的畫面,只能聽見輕微的抽泣聲,緊接著就是一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對話——

        “都是我的錯……”

        “是我害了你……”

        “別這么說。遇見你,是我活到今日最大的奇跡。”

        如一道驚雷在頭頂劈開,米蘿全身的零件都在震顫。

        陳政彬側(cè)身看向米蘿,漆黑的眼瞳中沒有一絲溫度:“米蘿,你之所以要和我悔婚,就是為了這個女人吧。她叫什么來著?

        “哦,裴阿鏡。聽說是個歌手。”

        ·

        米蘿的耳垂下有一個胎記一樣的淺色暗斑,由于顏色太淺,如果近距離仔細看,輕易是不會發(fā)現(xiàn)的。

        這個暗斑是她身體上的一個按鈕,它的功能有很多,可以進行人造皮肉的自主修復(fù),可以錄音、錄像,查看過往記憶。

        同時,它還可以用來刪除記憶。

        阿鏡曾經(jīng)撫摸著這塊淺色暗斑問米蘿,是否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什么特別痛苦的記憶,以至于不得不將這段記憶刪除。

        當(dāng)時,米蘿信誓旦旦地回答,她所經(jīng)歷的短短十年人生,大部分平淡,少部分璀璨,也有許多細碎的讓人不愿直面的悲傷隱忍,但她從沒經(jīng)歷過什么難以忍受的、以至于不得不刪除的痛苦。

        直到這一日,米蘿才明白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既然是被刪除的記憶,刪除記憶的人又怎么會讓你記得它曾經(jīng)存在過?

        當(dāng)童松文抽離了全部的憤怒,用那雙沒有一絲情感的眼睛看向米蘿時,她尚未意識到情況的嚴(yán)重性。

        吠叫的狗不咬人。在憤怒之上還有一種更平靜卻更可怕的情緒,叫做仇恨。

        童松文看到那段視頻之后一下子就明白了所有的事。米蘿一切的叛逆行徑不是青春期的不懂事、機械程序的偶然偏離,而是蓄謀已久、爛到了根基。

        她已不再是僅屬于他的米蘿,她早已將那顆不會跳動的機械之心交到了別人的手上。

        她方才玉石俱焚般的話語并非恐嚇威脅,而是句句出自真心。

        她輕而易舉地,觸及了童松文的全部逆鱗。

        “mirror,我最后給你一次機會。”

        童松文松弛地靠在椅背上,漆黑的瞳仁如透不進光的深潭。

        他將“米蘿”喚做“mirror”,這是她誕生之時,他為她取的機器代號。

        “離開那個女人,乖乖地和陳政彬結(jié)婚,今天的一切,我就當(dāng)從沒有發(fā)生過。”

        她從來不是米蘿,她真正的名字叫做mirror,發(fā)音相似,卻不屬于同一種語言。

        當(dāng)童松文喊出這個名字的時候,他已不再把面前的人當(dāng)做人來看。mirror不過是一臺機器,不過是一條養(yǎng)不熟的狗。

        “如果你仍然執(zhí)迷不悟的話。”童松文按下書桌側(cè)邊的隱形按鈕,全息操縱界面出現(xiàn)在了書桌之上,“那我這個做主人的,就只能幫你想一想,自己究竟是誰。”

        童松文從不讓人隨意靠近他的書房,即使家中女主人喬宛也不能擅自闖入。

        過去,米蘿以為這只是他變態(tài)的占有欲作祟,直到此刻她才轟然了悟。

        這間屋子里藏著一個秘密的控制臺,而它所要控制的對象是——

        米蘿恐懼地退后兩步。

        是她。

        這個家中唯一有可能不聽使喚的、需要被操控的的機器,是她!

        她猛然轉(zhuǎn)身,大步跨到房門前,手剛剛摸上門把手——一股電流擊中身體,她全身失力,轟然倒在了地上。

        意識漸漸剝離,閉上眼之前,她聽見陳政彬說:“我就知道,你果然留了一手。畢竟,即使是再溫和的狗主人,手里也總會留著一條狗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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