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介會中場休息，陳政彬和米蘿待在休息室里，遣走了所有的工作人員。

        陳政彬像是做了一場夢，到現在都沒有平靜下來。他和米蘿坐在沙發上，握著米蘿的手，不住地問：“你剛剛說的……都是真的嗎？”

        “當然了，我怎么可能在那么多人面前撒謊？”米蘿反握住他的手，安撫道，“其實這筆資金我前兩天就打到你的賬戶了，不過資金太大，到賬需要一些時間。”

        “怎么沒有提前告訴我？”

        “不想喧賓奪主啊。”米蘿真誠地說，“因為我的緣故，大家總是稱呼你是‘米蘿的未婚夫’，我一直覺得很過意不去。你轉行做導演，大家也一直議論紛紛的。我害怕投資的事情說得太早，會蓋過你的風頭。這是你的電影，不該再由我來做主角。”

        說到這，她又恍然想起什么似的，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神色：

        “對了，我剛剛沒征求你的意見就說了那么多，你不會生氣吧？他們說得太難聽了，我實在忍不下去了，這才上臺給你撐場子的。如果你生氣的話，我只好……”

        她頓了頓，“你……你怎么哭了？”

        “我，我是太高興了，高興到不知道該說什么……”

        陳政彬用袖子胡亂擦了擦眼淚。

        米蘿抽了幾張紙巾遞給他，再次被他握住了手。

        “米蘿，你知道嗎，你是第一個看到我的才華的人。從小到大，所有人都告訴我，學藝術只會餓死，只靠拍電影就能養活自己的導演全城都沒有幾個，我絕不可能是其中的幸運兒。就連我的父母都不相信我，大學的時候我在他們的逼迫下學了機械工程，可我實在不感興趣，逃課去補習班自學舞蹈。別人已經做主角的年齡，我才剛剛加入劇團。我以為加入了劇團就是勝利，可事實卻截然相反。”

        陳政彬抱住米蘿，眼淚打濕了她的肩頭。

        米蘿輕輕拍打著他的后背，像一個溫柔的母親安慰受傷的孩子，她聽見他止不住的訴苦，幾乎要把忍受了這么多年的傷痛一次性地發泄出來。

        “進了劇團后我才知道，原來這個世界上有那么多優秀的人，他們就好像是天生的舞蹈家，而我即使付出十倍的努力，也無法夠到他們的腳后跟。而在這群人里面，最耀眼的那個人……就是你。”

        米蘿的動作頓了一拍，她輕聲說：“是嗎。”

        “當然是的。也許對你來說，完美優秀地完成一切都是生活的常態，所以你永遠能保持親切溫暖，從不驕傲。可是對我這樣的普通人而已，你的出現就像是遙不可及的一顆星星落到了人間，明明是只能仰頭遙望的人，突然間這樣近在咫尺，就好像是……好像連我這樣的人，也有觸碰你的可能。”

        一面落地鏡架在沙發旁，鏡子反射出米蘿面無表情的模樣，與她溫柔的語調那樣違和：“我從來不知道，你原來是這樣想的。”

        “我……我真的很喜歡你，可是我又不肯承認，其實我遠遠配不上你。直到被你拒絕，我也仍然不愿意承認這一點，我甚至還惱羞成怒，用那種手段逼迫你。我……我真是個畜生！”

        陳政彬放開了米蘿，突然朝自己的臉打了一巴掌，下手毫不留情，在臉頰上留下一個鮮明的手掌印。

        “你這是干什么！”米蘿立馬拽住他的手腕，阻止他再次對自己施加暴力。

        自殘不得，陳政彬雙膝著地，跪在了米蘿的面前。

        他痛哭著譴責自己，聲淚俱下：

        “米蘿，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我當初怎么會那么對你，做出那么多傷害你的事？我真是該死！”

        米蘿緊咬牙關，試圖扶他起身：“政彬，你這是干什么？有什么話咱們好好說，別這樣對自己。”

        “不，我沒資格站起來面對你，就算是跪下也無法消除我對你造成的傷害。”

        陳政彬固執地跪地不起。

        “當初你出資救助我的父母，我卻以為你是故意拿這件事情炒作，反過來要挾你嫁給我。直到父母離開醫院的時候我才知道，記者是遠方找來的，是他們想借你的名聲宣傳機械義肢的新產品。可那時你已經答應嫁給我了，我不想再失去你，只好假裝不知情……”

        米蘿扶他的動作一僵。

        原來他早就知道真相了。

        她曾經愧疚過，因為自己不經允許地出資幫助，讓他父母的傷痛成為了大街小巷的頭條，成為了宣傳商品的廣告。她甚至一度覺得，他的憤怒是情有可原。

        她實在是太天真了。

        陳政彬垂頭哭泣，而真正的受害人冷眼望著他，眼中擠不出一滴淚。

        “我原本想著，只要你嫁給我，我一定會好好對你，一輩子對你好。我以為這樣就能減輕對你的傷害，可是……我還是太懦弱了。我太懦弱了！”

        陳政彬又給了自己一巴掌。

        這次，米蘿沒有去拉他。

        她想看看，這出自我譴責的鬧劇能演到什么地步。

        “我錯得太離譜了，我不該聽任童松文的操縱。他老了，想拉攏我和他一起控制你。他說你只是個機器，機器就該聽主人的。我原本是不同意他的話的，可是我一看到你和裴阿鏡在一起的畫面，我就被嫉妒沖昏了頭腦……我錯得太離譜了，我以為只要占有了你就可以真正擁有你，我甚至強迫你……”

        那些骯臟的事連他自己都說不出口，米蘿緊咬下唇，不讓昔日的噩夢再度侵蝕她的內心。

        “過去的事，都過去了。”她蹲下去，裝作要扶他起來的樣子，但卻沒用任何力氣，“大概是有什么系統控制了那些不好的記憶吧。那天的事，我很多都記不清了，所以你不用這樣責怪自己。”

        陳政彬驚愕地抬起頭：“你……你不記得了？”

        “我只能記得一個模糊的感覺，但是不記得那些具體的情況。”米蘿垂下頭，面色憂郁：

        “在這個模糊的感覺里，最讓我感到恐懼的并不是你，而是我的父親……你應該也看得出來，是我很畏懼他的。準確地說，從我很小的時候，這種畏懼感就產生了。”

        提起這個名字，陳政彬攥緊了手心。他仔細思索了一番，忽然想通了：

        “怪不得……怪不得童松文做什么事都如此肆無忌憚。他一定早就知道你會忘記這些，所以才為所欲為！這個喪盡天良的畜生！我當初真的是失了心智才會和他同流合污！”

        “政彬，我知道，你和他是不一樣的人。你有才華，也在乎血肉親情，這也是為什么，我畏懼他，但并不憎恨你。”

        米蘿蹲在他的面前，柔軟的手心捧住他的面頰，語氣溫柔似水：“我知道你只是一時糊涂，也相信你之所以會誤入歧途，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在乎我。”

        “這個世界上，除了父母，我最在乎的人就是你了。不，你甚至比我的父母還更懂我，更理解我。”陳政彬激動地說，“米蘿，在今天之前，我一直患得患失，以為你是因為被裴阿鏡傷得太深才重新回到我的身邊。可聽見你今天說的話之后，我才知道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為我做了太多事，是我太自卑，以至于看不到你的所作所為。”

        “現在也不遲。”米蘿取來茶幾上的紙巾，仔細地為他擦干凈臉，“其實我本可以為你做更多的，只是……”

        憂愁的云霧重新彌漫在她的眉間。

        “你有什么顧慮？”

        “你也知道的，我父親他——”

        正在此時，米蘿的手機震動了兩下。屏幕上彈出兩條消息。

        一條是新鮮出爐的新聞報道：《米蘿一擲千金為夫投資三千萬拍攝新電影！知情人爆料婚期將至！》

        另一條則是童松文的短信：【立即回家！】

        言簡意賅四個字，背后的怒意卻溢于言表。

        米蘿嘆了口氣：“一定是為了投資的事情找我。他明明很富有，卻依然嗜錢如命。我沒有經他的允許就花了這么大一筆錢，他肯定要大發雷霆了。”

        米蘿站起來，卻被陳政彬扣住手腕。

        “別去。”陳政彬阻止她，“童松文這個人沒有底線，萬一他又對你做什么呢？”

        “即使我不去，他也會主動找過來，到時候會鬧得更難看。”米蘿捋了捋亂發，長嘆一聲，“這么多年一直都是這么過來的，我反抗過，可是依然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算了，我認命了……”

        陳政彬奪走她的手機，一把仍在沙發上。

        “你留下，我去見童松文。”臉上的淚痕還沒擦干，陳政彬卻神色大變，展現出從未有過的破釜沉舟的決心，“我是你未來的丈夫，你也是因為我才動用這么一大筆錢，有什么都沖我來！”

        “政彬，你真好……”米蘿感動地抱住他的脖子，“童松文什么都做得出，你去了之后也不要和他硬來，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你放心。男子漢大丈夫，還會怕他這么一個老頭子嗎！”美人在懷，陳政彬的自信心愈發膨脹，他向米蘿保證道，“你先安心住在酒店里，暫時不要回公寓。等我解決好一切再聯系你。你為我做了那么多，現在是時候讓我來回報你了。”

        手機再次震動，又是童松文打來的電話。米蘿按了掛斷，將手機交到了陳政彬的手機里。

        她用那雙清澈如小鹿般的眼睛注視著陳政彬，微笑著說：“謝謝你，政彬。我相信你一定會解決好一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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