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時候，都不會缺眼光敏銳的人，而這部分人，永遠都會成為時代的弄潮兒。

        h市火車站四周，本來都是矮矮的民房，民房旁邊，還有擠得密密麻麻的窩棚。挨著火車站，有著天然的交通便利，有什么最新的好東西這里都會第一時間出現。

        雖然還是1978年，還沒有改革開放，但是民間已經有各種走私的電器與衣服。而h市火車站這邊，已經悄然形成了一小條商業街。一個個都沒有招牌，但是家家戶戶門口都擺著一個個用大木板支著的小攤位。上面什么都有。南方走私過來的手表和電子表，從香港走私過來的二手衣服，紡織廠偷出來的床單被面毛巾頭巾枕巾，還有大大小小的皮鞋。

        這些東西并不貴，電子表一塊十五塊錢，機械表沒牌子的一塊六十，二手衣服是白菜價，毛巾一塊只要八毛，跟他們學校發的一樣的藍白格子的床單只要三塊錢！每一樣都比供銷社便宜三分之一以上，而最重要的，還不要票！

        兩個人一下子就好像變成了扎進了堅果倉庫的倉鼠一樣，開心的進入了這個購物的小天堂。李亮一眼就看中了皮鞋，腳上的棉鞋在有暖氣的教室和宿舍里太熱了，捂得腳疼，也不好看。他先花了八塊錢給薛蘭買了一雙，再花了九塊錢給自己買了一雙，兩個人當即就換上了。李亮想繼續買那些很洋氣的二手衣服，但是被薛蘭制止了，一來在學校這些衣服都太過時髦，他們穿不出去，再一個，誰知道這些衣服原來是什么人穿過的，太過便宜讓人生疑。

        還有一點讓他們倆挑著挑著心里就越來越不安，就是這條街上賣貨的，很少有大媽大嫂，全是一個個彪形大漢。買貨的人也不多，來人也不跟攤主說啥話，跟打啞謎一樣，拿了東西付了錢就走，連價都不見還。

        李亮看著這么多的東西，雖然需要的他已經買來了或者學校發了，但是這些在農村，可都是好東西啊。哪個農村家庭不是一條毛巾恨不得用上十來年，就是閨女出門子，也多是用粗布的床單被面被里，這些要票的細棉布根本就買不到。

        雖然心里有點打鼓，李亮最后還是沒有經受住誘惑，掏錢買了十五條床單，四十條毛巾，一共花了八十七塊錢。他準備一會回去學校就去附近的郵局寄回家里，讓哥哥看看村里有沒有人要，就是沒人要，這個價格也不虧，給大姐家分一分，剩下的也能留著大哥結婚用。

        薛蘭就糾結了，這個也想要那個也想買，這么便宜啊買到就是賺到。讓人沒想到的是，最終她買了四塊絲綢的被面，四個色，大紅的，桃紅的，深綠的，寶藍的，上面還有刺繡的花紋。一塊二十，四塊八十，被面在陽光下燦爛奪目，還讓店家送了一條床單用來包這些絲綢，怕掛了絲。

        她要給媽寄回去，薛媽這么多年，老是念叨當年的老地主家的絲綢被子多么的好看，她成親時多么的寒酸。薛公安老早就想滿足老伴這個宿愿，但是一直沒買到，不是沒有票就是沒有貨。

        錢花了，兩個小傻子提著東西走出了那條小街。一開始小心翼翼的，離得稍微遠點的兩個人撒腿就跑。

        兩天后跟宿舍里一位本地同學說起來這事，把李亮嚇出了一身冷汗。原來這條街是□□銷贓的地方，本地人都不敢去，怕被牽連進去或者被搶。而黑街上的人估計從來沒有見過他們這樣的文質彬彬一看就是文化人的生面孔，還以為是公安局釣魚呢，也沒敢動他們，老老實實的賣給了他們東西。

        走出小街，倆人的肚子都嘰哩咕嚕叫了起來，原來兩個人一逛就逛了一上午，這會都快一點了。趕回學�？隙�沒飯了，只能在外面找飯店吃點了。

        哪個火車站附近都少不了飯館，h市火車站周圍，市里大點的國營飯店在這里都有分店。合記燴面，蕭記燴面，葛記燜餅，都是了。

        薛蘭有點心疼錢，剛才買的時候這個也想要那個也想要，唉呀怎么都這么便宜啊，恨不得多長幾只手來買，可是出了那條街，小西北風一吹，理智回來了就開始后悔，從來沒有花過這么大的錢，買的這東西又不是必須要買的，這可多浪費啊，這會拖著李亮就不想進飯店，非要回去宿舍啃昨天剩下的火燒，從家里帶來的餅和雞蛋。

        李亮比薛蘭花的還多，加上昨天發的這個月的伙食補貼，除去來的路費，他本來還有一百一十多的錢，結果今天一花就花了一百零四。

        他也肉疼，但是他沒后悔，花了都花了，再說了買的東西都有用，在家拿著錢都買不來。他勸著薛蘭：“你后悔啥，我要是知道咱媽喜歡這絲綢被面，我就買了，這不是不知道嘛，老人多少年的心愿，要是咱爸知道了，他也得買，這不是你在家里立了一大功？我把床單寄回去，我哥賣了把錢給我了，我給你補上行不？”

        薛蘭撅著小嘴：“你給我補上就不是錢了？你身上就不能有錢！”

        李亮哭笑不得：“行行，我身上就不能有錢，賣完了，以后你給我收著！行不？走吧進去吃飯吧，我還沒請你吃過飯呢，還不興我表現表現？咱們進去h市的飯店也見見世面。剩下的東西又不是說天熱會壞，咱們晚上回去吃了，不是也省了晚上的飯菜票錢？”

        薛蘭被他說服了，她也沒咋進過飯店，小時候去薛公安工作附近吃過兩次熬饃，再就是昨天早上薛公安帶他們倆吃的白吉饃豆腐腦。她猶豫了半天，指了指幾家飯店里門臉最小的葛記燜餅。

        門臉左右各擺了兩個大大的陶壇子，熱氣騰騰的，冒著白煙。這里的燜餅，是用壇子肉做的。先在砂鍋下面墊上青菜，上面放上餅條和煨得爛爛的壇子肉，上面再澆上壇子肉的湯，蓋上蓋燜到湯收干。吃的時候把肉和餅，青菜拌勻，再配上一碗甜甜的紅豆粥。

        李亮帶著薛蘭進了店，先找地方坐下讓薛蘭看著買來的東西，再學著別人的樣子，去窗口點菜交錢。這會已經過了飯點了，店里的人并不是太多。他問了問服務員，點了一個大份的壇子肉燜餅，又要了兩碗紅豆粥。確實是有點貴，燜餅三塊錢，四兩糧票，紅豆粥一毛五一碗，不要糧票。一共花了三塊二，四兩糧票。付完錢票，服務員給了一張小票，讓他回座位上等著叫號。

        李亮身上是有糧票的，出發之前，李明特意背麥子去鎮上換了五斤全國糧票給他讓他帶著以防萬一。來的路上并沒有花到糧票，還是整的。

        沒幾分鐘就叫到他們的號，李亮沒讓薛蘭動，自己跑了兩趟把飯菜端了過來。掀開砂鍋的蓋一翻，李亮就知道這飯吃的不虧。

        黑亮的砂鍋里，上面一層紅亮亮的五花肉，中間是一層白面餅條，下面墊的應該是白菜和豆芽。里面的肉看著能有一斤半，光這肉就不虧了。他伸出筷子想先給薛蘭夾塊肉吃，但是肉都燉透了，肥肉都成了半透明狀，用筷子都不好夾起來。他這才明白為什么去拿餐具的時候服務員給了他兩把勺子，原來如此。肉燙得很，他拿起勺子，給薛蘭舀了半碗肉，夾了半碗餅條，一筷子白菜和豆芽，示意她先吃，才給自己盛。

        舀一勺肉進嘴里，嘴里簡直要爆炸了。原諒這個孩子吧，除了去年過年，八年來他基本上沒有吃過肉，更別提這么香的五花肉了。人類基因中本就有對這種高熱量高蛋白高脂肪食物的追求，更別說是經過精心烹飪的呢。五花肉肥肉輕輕一抿就化在了嘴里，瘦肉也不柴，嚼起來特別香。餅條應該是先烙成了餅再切成了絲，在砂鍋里和肉一起燜，還吸飽了燉肉的湯汁，加上青菜燉出來的青菜汁，隨著水分的收干，精華都鎖在了餅條里。就是里面的白菜和豆芽也是燉的爛爛的，特別的有滋味。

        李亮吃了一口就停不住自己的嘴，一口一口近乎貪婪的往呢里塞。薛蘭稍微好點，她也喜歡吃肉，但是里面的蔬菜也好好吃。燜餅因為是用壇子肉的肉湯燜出來的，吃著吃著就咸的不得了，再來一口燉得爛爛的紅豆粥，里面還放了糖，一下就不咸了，可以繼續向燜餅發起戰斗。

        兩個人把一個大砂鍋吃了個干干凈凈，李亮打了一個飽嗝，滿足的說：“真好吃啊，怪不得都愿意到城里來。我要好好學習好好掙錢，以后每個星期都帶你來吃一次燜餅。”

        薛蘭只是抿著嘴笑，催著他收拾東西回學校去。

        多了這頓飯和買的這堆東西這意外的開銷，兩人都不舍得再花錢坐車了，都是農村孩子，這點東西也不算啥，兩個人又慢慢蹓跶回了學校，順便在學校北門旁邊的郵政所把東西分別寄回了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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