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并沒有坐卡車回家，那樣太累了，還是選擇了坐火車，莫主任的車把他們直把他們送到了廣州，李總工替他們買好了硬臥票，還送了一大堆鹵水零食水果給他們路上吃，熱情的恨不得他們一路都不用跟餐車打交道。

        直到上了車，躺到了臥鋪上，三個人自從到了廣州就亢奮的心才慢慢冷靜下來，想起來過去的這一個星期，感覺愰如隔世。特區就是有這樣的魔力，在這里你根本就停不下來，只能跟著在奔跑的大家一起往前沖，大家都是充滿熱情的爭分奪秒。一想到回h市，三人反而有點不適應了。

        牛大力上了車就勤勤懇懇地在那里整理莫主任和李總工送來的吃食，能放的就留著回去給三位女士，不能放的就放在一起他們這兩天吃掉，還把三個人的厚衣服都找了出來，分好，放在各自的床上，叮囑另外兩個要是冷了，就慢慢往身上加，別感冒。馮新凱在特區淘了幾套進口的護膚品，這會兒正拿出來仔細研究，多的就給薛蘭和潘小美一人一套，不多的就全給小林留著。

        他們兩個各忙各的，李亮腦子還是活躍的很，也睡不著，索性爬下了鋪，抓起李總工送的鹵鵝挑了一個鵝翅膀開始啃。

        牛大力收拾完，拿起大茶缸去接了一大缸熱水，放在李桌子上，看李亮在啃鵝翅膀，默默的他拿了一個熟透了的木瓜放在他面前，自己也坐在他對面，拿起鵝肉開始啃。他叫馮新凱也來吃，馮新凱不餓，就在那一直擺開那幾套化妝品，還帶著蕩漾的笑。

        半響，兩個啃鵝的啃差不多飽了，馮新凱才湊過來拿了一個香蕉，一邊剝皮，一邊跟他們說話。

        “我咋覺得一想到回去就覺得沒意思，特區真有意思，亮子，你說我要不要辭職不干了，我覺得這邊會有大發展��！”

        李亮一邊啃骨頭，一邊也在思考這個問題：“要是特區一直這樣搞，那肯定不得了，這里真是好好干就能掙大錢，建筑在這邊十年內都會掙大錢，但是現在中央還沒有給特區下正式的文件，回去我給劉副部長寫封信匯報一下看看，過年后再說。不過辭職的話，你有沒有想過你和小林的將來？要是辭職，她父母那邊估計你就更難過關了。”

        這是個很實際的問題，馮新凱一個香蕉才咬了一口，就僵在了那里。他和小林到底有沒有未來，他心里一直沒數的。要真是他辭職了，那就更不可能了。

        看他不吭聲了，李亮也沒繼續逼他，而是問牛大力：“老牛，你回去該去訂親了吧？咋打算的？我跟蘭蘭都說好了，我們都晚點回家，給你幫忙，你看我們有啥能幫得上的？”

        牛大力吐出一塊骨頭：“該準備的東西都準備好了，也沒啥幫忙的，小美也不讓我拿太多東西去他家。就是有一點要你們幫忙，我還沒跟家里說呢，我要是說訂親，我媽估計又要鬧一場，二哥這邊上次嚇唬了我舅，我也不敢讓他跟我一起回家，回去了你跟我一起回家一趟吧，把事跟我媽說清楚，讓我爸安排人跟我一起去小美家說事，有外人在，我媽可能會鬧得不那么狠。唉，在這邊日子過得舒服，有奔頭，一想到回家，我心里就不得勁，家里這點破事太煩人了。”

        馮新凱這會已經返過勁來，賤兮兮的湊到牛大力面前：“哼，你這個喪良心的，求著我給你收拾你舅的時候，說的千好萬好�！闭f著還做作的翹了個蘭花指指著牛大力的鼻子，“現在辦完事了，要去你家坐席了，你就不讓我去了！哼！負心人！”

        逗得李亮笑個不住，牛大力很無力的跟他做了個揖：“二哥，不是不讓你去，這快過年了，我舅估計又在我家混呢，今年我掙錢了雖然沒往家里說，家里也影影綽綽的知道點，你要是去了，我怕你受委屈�！�

        他這么認真，馮新凱反而不好意思起來：“我就是跟你開玩笑呢，但是要去小美家說事訂親，你可得讓我去啊，完了我們再一起去亮子家轉一圈，大哥肯定給咱們備好年菜了�！�

        牛大力點頭不迭。三人正說著笑著，有人推開包廂門進來。來人是個四十歲左右的漢子，背著大包小包的，個子不高，見了三人就熱情的打招呼。還掏出來一只雞請他們吃。他們剛吃飽，當然婉拒了。本來李總工送他們上車的時候說跟列車員打過招呼了，這個臥鋪車廂就不讓別人進了，

        這年頭有資格坐臥鋪的也不多，三人都很好奇這一看就是個倒爺的人是怎么進來的。

        這人一點都不見外，看他們真不吃桌上又擺著不少好吃的，也不再勸，反而很熱心的介紹自己姓牟，叫牟其中，本來是去特區進貨的，但是剛到廣州發現廣州的貨也挺便宜的，就直接在廣州進了貨，趕著想早點回家賣了好過年。說著還問三人，怎么什么貨都沒往回帶，說著就把自己的大包小裹都打開，熱情的讓三人挑，給他們算批發價。三人被他搞得哭笑不得，也不好跟他說他們帶了好幾輛的貨都在路上走著呢，正推著呢，一個列車員敲門進來，一進來看四個人嚇了一跳。她是認識李亮三個的，領導專門交代過要好好接待嘛，就直接問牟其中要他的臥鋪票。

        結果牟其中拿不出來！他一點都不會不好意思的跟列車員說：“外面車廂太擠了，實在是沒地方待，就借這里稍微休息一會兒，馬上就走，馬上就走�！闭f著把大包小包都粗粗一包就往外走，列車員追著他問：“那你的硬座票給我看一下！”他就越走越快，包里的東西還一個勁往外掉，一邊躲列車員一邊撿，還不停的撞到人，搞得臥鋪車廂雞飛狗跳。

        這哥們還是個逃票的！三個人一陣無語后都笑了起來。覺得這人真有意思。他們不知道，他們是碰到了業務員的老祖宗，甚至后世做傳銷的很多都是從這位身上學來的，沒幾年后還干過罐頭換飛機的壯舉。

        到了吃晚飯的時候，三人已經把一整只鵝啃了個七七八八，都不餓，本來馮新凱還說晚飯要去嘗嘗餐車上的大師傅做的菜，這車是從廣州發的始發車，應該也會有好吃的，但是這會也說吃不下了，聽列車員說早上餐車還會有早茶，就決定明早再去。三個人正想早點休息呢，這一個星期也真是夠累的，結果牟其中又伸頭進來了。

        他也是沒辦法，他在79的12月31號剛出獄，家里過年都困難，就借了以前的朋友二百塊錢來廣州進點貨回四川賣，進完貨買了點吃的，身上就沒錢了，回去的車票都買不起，就想著上車以后賣點貨好補票，結果硬座車廂里都是來倒貨的，誰也不要他的貨。臥鋪車廂別人門都不讓他進，只有這三個小年輕涉世不深，以他還有個好臉。列車員到晚飯點挨個車廂查票，他沒處躲，就又來碰碰運氣。

        把前因后果一說，李亮他們真的都無語了。反正還有一個臥鋪，他想睡就睡吧，這會應該不會再來人了，他們的車票也查過了，就讓他坐了下來，還給他拿了東西吃。

        牟其中雖然沒錢，卻不耽誤他說話。一會跟李亮爭論下社會性質，他非常的不相信實業，覺得就應該做貿易才能把經濟盤活。這人非常有人格魅力，且擅于詭辯，李亮還好，馮新凱和牛大力一會就聽他說話聽入了神，幾個人聽他說話聽到了半夜十一點才睡覺。

        幸好他第二天早上五點就要下車，他要倒車回四川。馮新凱和牛大力都快被他洗腦了，馮新凱主動借了他二十塊錢，兩個人還交換了通訊地址，牟其中感動的說回去一定會還的。早上五點他就在一個小站下了車，他走了，李亮才長出了一口氣。

        這人太能狡辯了，一堆似是而非的道理。直到他們三個坐在餐車的車廂里吃上了早茶，馮新凱和牛大力才從迷迷糊糊的狀態中清醒過來。馮新凱有點可惜自己的二十塊錢，這錢八成是肉包子打狗，回不來了。李亮卻慶幸只損失了二十塊錢，要是再在一起呆上兩天，估計馮新凱都能跟著走了。

        餐車的早茶出乎意料的好吃，不比他們在廣州吃的差。李亮尤其喜歡蝦蛟，馮新凱喜歡叉燒包和蘿卜糕，牛大力最愛干炒牛河和豉汁鳳爪。就是有點貴，一頓早茶三個人就吃了十一塊多。沒辦法，他們都是北方人的胃，胃口都不小。不過都覺得挺值的。車開了三天，他們就吃了三頓，下車的時候正是早上，去餐車吃完還包了一大堆的點心帶下車。

        回到h市的時候，發現h市已經下雪了。他們剛從車廂，都被凍得打了個哆嗦，趕緊裹緊了身上的大衣，深吸了一口冷洌的空氣。提著行李和吃的，往站外走去。

        薛蘭和潘小美都來接他們了，兩個姑娘就站在出站口，薛蘭穿著一件鮮紅的呢子大衣，潘小美穿著一件灰色的，兩個姑娘手臉都凍紅了，李亮和牛大力一出來，兩個姑娘就跑了過來，快過年了，這年頭打工的人不多，車站的人也不多，李亮和牛大力都張開了雙手，把心愛的姑娘抱在了懷里。

        只留馮新凱提著一大堆行李在寒風中形單影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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