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知語看著停到面前眼熟的車，因這莫名的巧合心里生出一股難言的情緒。

        她猶疑站在原地，一時沒動。

        車門敞開，不似高架橋那天碰見的情境，此刻車內(nèi)后座并無一人。

        那人不在。

        前方豪車轟鳴聲拔地而起，過于鋪張奢華的場面，引路人紛紛側(cè)目。

        門童扶著車門，溫知語回神過來，與曹念道別之后轉(zhuǎn)身上車。

        幻影沉默地滑入夜色，經(jīng)過分叉路口時幾輛跑車客氣地主動靠外，讓出了主干道。

        原來富家少爺也怕刮車。

        溫知語側(cè)臉對著窗外，被自己這想法逗笑，嘴角淺淺勾了下。

        等車流在路口分別，看到后邊一溜豪車依次加速背馳而過。

        溫知語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什么。

        ——限量版跑車不比幻影便宜多少，眾星捧月的公子哥哪里會把這幾個錢放在眼里。

        哪里是怕刮車。

        之所以會讓車。

        大概是認(rèn)出了這輛幻影的車主。

        -

        晚上十點，溫知語回到水榆園。

        許茉莉的房間門大敞著，里邊兒傳來叮叮咚咚的聲響，不像是在直播。

        “回來了，今晚又加班了？”

        許茉莉抱了個箱子出房間出來，彎腰咚地放在地上，一堆小物件從沒蓋嚴(yán)的箱子里掉出來，撒了一地。

        溫知語給自己倒了杯水，看一眼一個下午沒見多了一堆雜物的客廳，回道：“沒，朋友過生日，在外面吃飯了才回來的。”

        許茉莉蹲在地上，把東西撿起隨手塞回箱子里，撥了撥美甲，感嘆：“唉，現(xiàn)在社會的打工仔真的好可憐哦，錢少事多就算了，還要每天無償加班，幸好我當(dāng)初辭職了。”

        “說真的知語——你干脆和我一起來做直播吧。”

        溫知語：  “……”

        她倆的對話經(jīng)常像這樣，完全不在一個頻道。

        溫知語端著水杯，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過許茉莉大概也不太在意她的答案，沒等到溫知語出聲，她把箱子挪到電視柜旁邊，抬起頭，從上而下的端詳她，繼續(xù)道：“不用你摸索，我直接帶你，到時候開視頻連個麥，你這個形象只要肯露臉隨便爆，倪雪你知道的吧，你眼睛跟她的特別像，到時候買個熱度，粉絲摸著就過來了。”

        “……”

        這不是許茉莉第一次勸她做直播了，溫知語一開始還認(rèn)真地回拒，告訴她自己沒有這方面的想法。后來發(fā)現(xiàn)許茉莉好像也并不是真的想拉她入伙，話語里反而更多是為了從給別人展現(xiàn)自己富足的生活現(xiàn)狀中獲取滿足感，溫知語配合回答兩次，后邊兒也學(xué)會了直接把話題敷衍過去。

        溫知語沖客廳里雜亂擺著的幾個大紙箱抬了抬下巴，干脆轉(zhuǎn)移話題：“你在做什么？”

        許茉莉：“哦，打掃衛(wèi)生呢。我發(fā)現(xiàn)我東西實在太多了，準(zhǔn)備斷一下舍離。”

        箱子還沒封，溫知語大致掃過一眼，大多是些衣物玩偶物件之類。

        女孩子的物品好像是要多一些，譬如曹念，家里單是放她東西的倉庫都有兩個。

        在這方面溫知語是少數(shù)的另類，幾次搬家隨身之物寥寥，甚至連搬家公司都不用請。

        溫知語點頭表示了然。

        她把水杯洗干凈放回杯架上，說：“我先回臥室了，需要幫忙叫我。”

        門外細(xì)碎的動靜一直持續(xù)，溫知語戴上耳機，花了二十分鐘修改完稿子，起身去洗澡。

        拿睡衣時不可避免地瞥見掛在角落的外套，苦橙葉木質(zhì)的尾調(diào)淺淡持久，輕輕拂入鼻尖，溫知語扶著柜門的手一頓。

        突然又想到那張照片。

        同樣的西裝外套。

        不以為意的施舍和若即若離的曖昧居然用同一種手段。

        該不該說，這位大少爺實在太不上心。

        若是換一個人，說不定看在男人那張臉絕色的臉的份上，不介意將二者混作一談。

        畢竟就算是無意，這樣私人的東西，還回去的時候也很難不引人聯(lián)想。

        可惜隨手給了她。

        聯(lián)想到這里，突然感到莫名的輕微不適。

        溫知語返身拿起桌面上的手機打開微信，給曹念發(fā)了條消息。

        wzy：[念念，你和周靈昀熟嗎？]

        -

        曹念晚上生日會玩嗨了，通宵到大半夜，手機都沒顧得上充電。

        直到第二天開機之后才看到溫知語發(fā)過來的消息。

        [打過幾次照面，不算熟，跟你一樣，和他就高中校友而已。]

        溫知語看到消息的時候剛從茶水間泡了杯咖啡。

        她和曹念高中一個學(xué)校，看到這兩個字眼，溫知語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在腦子里搜索了一圈：[校友？]

        曹念對她的反應(yīng)更意外，懶得打字，直接彈了條語音，拖著沙啞聲音問：[菲頓國際兩大傳說，一個謝牧清，一個周靈昀，怎么這都忘了？]

        神經(jīng)末梢仿佛被這句話輕輕敲了一記。

        溫知語腦子里突然浮現(xiàn)那雙眼尾高挑的鳳眼，緊跟著記憶邊緣出現(xiàn)幾個褪色的畫面。

        菲頓國際分校遍布國內(nèi)外，可自由選擇出國與否，申請國外高校和更改國籍都方便，是京宜上流圈子權(quán)貴子女教育優(yōu)選的幾大國際中學(xué)之一。

        溫知語被接入方家之后，隨方嶼一起，初中、高中，整個中學(xué)都在菲頓度過。

        學(xué)校學(xué)生非富即貴，眼高于頂?shù)那Ы鹕贍敽茈y把別人放在眼里。

        原本在那一屆當(dāng)中，年少成名在娛樂圈橫空出世的謝家大少爺已經(jīng)是天花板一樣的話題人物了。

        沒想到中途轉(zhuǎn)來一個周靈昀。

        這位讓所有人都諱莫如深的身份背景，金字塔頂端的千金貴體、王冠上的寶石，到哪兒都是眾星捧月的少爺。

        兩個人一個冷漠一個放縱，性格外貌都迥然，卻都以一己之力讓菲頓從此在上流圈內(nèi)外一下都出了名。

        溫知語是當(dāng)年菲頓中沉默的少數(shù)，平凡普通，埋頭苦讀，清心寡欲，不喜社交，對外界新鮮事件也漠不關(guān)心。

        好聽點說是特立獨行，乖順聽話，實則孤僻封閉，不識眼色，人情世故也有所欠缺。

        傳統(tǒng)高中老師會喜歡的類型，但在注重全方面發(fā)展的菲頓卻不見得會是如此。

        也因此盡管文化成績常年名列排行榜第一位。

        溫知語依然微不足道，毫不起眼。

        那年的學(xué)校格外熱鬧。

        熱鬧到就連這樣獨來獨往的溫知語，也不止一次從他人之口，聽說過這位突然從港城轉(zhuǎn)來的少爺。

        在自習(xí)室的教室、用餐的食堂、游泳課后的更衣室少女們的嗓音軟甜帶笑，學(xué)了港城人那邊的稱呼，親密嬌嗔。

        “周生和學(xué)姐分手了？什么時候的事？”

        “不知道下個月的籃球賽他會不會參加，上次游泳賽第一名，隨手就破了校記錄，把我魂都帥沒了。”

        “聽說盛家小姐在追周生，有人碰見他們一起吃飯了。”

        “上次的飯局聽到長輩們聊起來，他好像是有未婚妻的，是港城趙家的趙小姐。”

        “真的假的?”

        ……

        “哎，廣播組組長是不是請了他？”

        “是呢，那個漂亮的學(xué)姐站長親自去找了他找?guī)状危�一直糾纏，都被拒了，但是后來不知道為什么，聽說又突然答應(yīng)了。”

        諸如此類，就算溫知語從沒刻意去關(guān)注過，也在這些只言片語中，知道了那位周大少爺僅到菲頓的前三個月，就已經(jīng)和學(xué)校各大美女盡數(shù)交往過一遍。

        青春期的少女鮮艷自信，追人也膽大，難得碰見喜歡的，也愿意放下身段，不多計較。

        而周生彬彬有禮，隨性慵懶，來者不拒。

        晚飯過后溫知語在天臺背書。

        黃昏的藍(lán)調(diào)時刻，舒緩音樂從校園廣播中徐徐落下，彌漫偌大校園。

        今日播送邵逸夫生平事跡簡概。

        上周廣播組那邊來人，特意請常年模范作文榜常駐的溫知語寫的稿子。

        她對自己下筆寫過的東西印象很深，在女主持播報完標(biāo)題的時候腦中就下意識回想起了正文的內(nèi)容。

        少年嗓音清磁低緩，尾調(diào)慵懶，像清晨遠(yuǎn)山傳來的鐘聲，在日暮中籠罩下來。

        很突然的，起哄聲和少年們囂張打旋的哨聲從綠色草坪的球場騰空而起，其間夾雜著“周生”二字和男孩們輕挑的夸炫詞匯在佇立的教學(xué)樓和日落下的大道迅速竄開。

        溫知語愣了一瞬。

        隨即才意識到他們在起哄什么。

        邵逸夫生平事跡簡概，她寫得稿子，用詞簡潔，落拓扣題。

        通篇國話。

        可他明明念的。

        是用粵語。

        腦子里突然想起來無意間聽到女孩兒們閑聊的話。

        ——聽說廣播站請了他，一直糾纏。

        ——后來不知道為什么突然答應(yīng)了。

        這么漫不經(jīng)心、卻也明目張膽的不配合。

        一如菲頓校徽藍(lán)底海鷗的具象。

        自由、抗?fàn)帯?br />
        彬彬有禮的富家少爺，教養(yǎng)再好，骨子里長出來的血肉都見縫插針地生出傲氣。

        目空無人地囂張至此，在整個菲頓獨一份。

        晚風(fēng)拂過頭發(fā)，溫知語仰著臉，難得忽然彎唇，笑了一下。

        …

        回憶到這，溫知語恍然。

        那天高架橋碰面過后，因為他而冒出的隱隱熟悉感。

        原來是出自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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