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實小館店如其名，裝潢十分素樸，原木色的桌椅旁坐滿了食客，喧囂的氛圍為這個陰暗的雨天增添了一份煙火氣。

        一名女服務員注意到了推門進來的唐拂曉，快步走到她的面前，微笑著問道：“歡迎光臨！請問幾位？”

        “我約了人。”唐拂曉答道，“她姓莊，應該提前訂了位子。”

        “好的，請稍等。”服務員從圍裙口袋里掏出一個平板電腦，搜索了一番，說道，“今天確實有一位莊女士訂了位子，請您跟我來。”

        唐拂曉在服務員的帶領下走進了大堂深處，很快，她看到了坐在窗邊的莊東華。莊東華也注意到了她的到來，向她揮了揮手。

        “不好意思，等很久了吧。”唐拂曉一邊打招呼，一邊把背包掛在椅背上，輕輕坐下。

        “沒有，我也是剛來。”莊東華說道，“沒想到今天會下雨，早知道這樣，昨天訂一個離你近的餐館就好了。”

        “其實下雨也沒關系，我們學校就在北邊的鳴川區，坐地鐵過來很方便的。”

        “那就好。”莊東華拿起桌邊的兩本菜單，遞了一本給唐拂曉，然后按了按服務鈴，“我們邊吃邊聊吧。有什么想吃的，隨便點，我請客。”

        一名服務員應聲而來，微笑著拿出了點菜機。唐拂曉和莊東華有商有量地點了幾個菜。

        服務員把兩個人點的菜品重復了一遍，確認無誤后，又問道：“請問兩位有沒有什么忌口的食物？”

        “我沒有。”莊東華合上菜單，“小唐呢？”

        “我不吃香菜和胡蘿卜。”唐拂曉也合上菜單，“還有就是，我不太喜歡喝大麥茶，能幫我倒杯白開水嗎？”

        “好的，請稍等。”服務員微微鞠了一躬，轉身離開了。

        菜品陸續上來了，唐拂曉一點也不拘謹，大大方方地吃吃喝喝，莊東華慢悠悠地喝著茶，默默觀察著唐拂曉的舉動。

        半晌，莊東華率先打破沉默：“我好像有點明白為什么南華會和你要好了。”

        唐拂曉一愣：“嗯？”

        “從昨天開始，我就一直在觀察你的樣子，看得出來你家教很好，而且很可能是家里的獨生女。”

        “我家確實只有我一個孩子。”唐拂曉仍然不明白莊東華想說什么，“但這個有什么關系呢？”

        “單是獨生女這一條，就夠南華，或者說，就夠我們羨慕的了。”莊東華兩手握著茶杯，“南華很少提家里的情況吧？”

        “這些都算是個人隱私吧，她不提也很正常。”

        “隱私是一方面，還有就是，我們家的女孩都以自己的家庭為恥。”莊東華輕輕嘆了口氣，“我們老家有重男輕女的風氣，家里沒有男孩就一直生到有男孩為止，我家也不例外，所以我們家是四女一男，五個孩子。”

        “但當時超生不是違法的嗎？”

        “違法是違法，但超生的人多了，村里也就不愛管了。生了這么多，苦的都是孩子罷了。像我們家，父母把心思都花在了弟弟身上，女孩一點好都撈不著。”

        莊東華喝了一口茶，緩緩咽下，繼續說道：“我還算好的，從小被父母送給了姑姑撫養，跟著姑姑去了省城，沒吃什么苦。我的三個妹妹，明明都很有學習天賦，但都是初中一畢業就被父母逼著相親嫁人。她們里面，也只有南華膽子大一些，一聽要相親就找同學借了些錢，找機會從村里逃出來，再也沒有回去。另外兩個妹妹，這輩子已經算是全毀了。”

        唐拂曉不禁睜大了眼睛：“竟然還有這樣的事？南華姐從沒有跟我提過。”

        “像你這樣的獨生女，肯定想象不到這樣的家庭吧。”莊東華苦笑道，“所以說，我大概能猜到為什么南華會和你要好，因為你是南華最想成為的樣子，無憂無慮，無拘無束，要什么就有什么。”

        莊東華充滿羨慕的語氣引起了唐拂曉的注意，但唐拂曉覺得自己認識的那個莊南華并不像莊東華說的那樣苦情。

        “我沒想過那么多，我和南華姐認識，單純是因為緣分。”唐拂曉說道，“那是三年前的8月，我來南方旅游，順便到入海看一場告別演唱會，偏偏演出當天剛好趕上超強臺風過境，飛機火車都停了。那場演唱會的門票很難得，我實在不想浪費，就在超話里發帖，想找人一起從武林打車到入海。而那天和我拼車的，就是南華姐。”

        “啊？”莊東華似乎有些驚訝，“你們是這樣認識的？”

        “是啊，有了臺風天結伴出行的經歷，我和南華姐剛認識就成了‘過命的朋友’。一開始我們雖然不在一個城市，但我們有共同的愛好，可以聊的話題很多。后來，我們先后來到了入海，見面的機會也多起來，關系也就越來越要好了。”

        “算起來，你和南華認識才三年？”

        “嚴格來說，到今年8月10號才滿三年。”

        莊東華沉默片刻，嘆氣道：“南華寧愿把房子留給一個認識不到三年的朋友，也不愿留給家里人，看樣子真的是對家里絕望了。說起來有些慚愧，我和她有將近十年沒聯系了，也不知道這些年她過得好不好。”

        “以前的事我不太清楚，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她在武林的一家雜志社做化妝師，前年年初她得到朋友推薦，去長夏工作了一段時間。然后就是去年年初，她來到入海，買下一套二手的復式公寓定居下來，做起了自由化妝師。”

        “自由化妝師，她工作很辛苦吧？”

        “辛苦確實挺辛苦的，南華姐說，她現在是天南海北到處跑，但好在她樂在其中，每到一個地方都會嘗試新的美食、游覽新的美景。她其實是一個很熱愛生活的人，在朋友圈和微博里記錄了很多出差工作中的趣事。”

        “那這次去長夏，她也是去工作的？”

        “那倒不是，我想這次她是去散心的。”唐拂曉答道，“其實我們本來是約好一起去的，但她說接下來有新的工作，來不及等我結課，就先自己去了。我多少能感覺到，最近在她身上似乎發生了一些事情，她也在想辦法疏解，只是沒想到這一去就再也回不來了。”

        “接到警察電話的時候我也蒙了。”莊東華又嘆了一口氣，“雖然這么久沒聯系了，但畢竟還是親姐妹。聽到南華的死訊，多少還是會接受不了。”

        唐拂曉停下筷子：“落鷺灘那邊警察說的親屬，不會就是……”

        莊東華點點頭：“是我。我們的父母早在幾年前就死于車禍了，所以這次警察通知家屬的時候就找到了我。我和我丈夫一起去落鷺灘認領了南華的遺體，相關的手續也是我們辦的。”

        “那關于南華姐的死，警察那邊怎么說的？”唐拂曉緊接著問道。

        “調查結果說排除他殺，很可能是意外。”莊東華回憶道，“出事那天晚上，南華趕海的時候走出去太遠，潮水漲上來以后就被困在礁石上了。那天天氣不太好，附近的人都很早回家了，她的手機不知怎么的又沒有電，她沒法求救，最后被潮水卷進了海里。我聽說，她的遺體是第二天早上附近居民發現的。”

        唐拂曉看莊東華臉上露出了難過的神色，連忙道歉道：“對不起，惹你傷心了……”

        莊東華抽了張紙巾，擦了擦鼻子：“沒什么對不起的，人有旦夕禍福，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只是南華未婚，又是橫死，為了商量能不能讓她回鄉安葬的事，我們姐妹三個已經和弟弟吵了好幾天了。現在冒出這么一份遺囑，家里怕是更要不得安寧了。”

        “呃……”唐拂曉沒想到話題會突然拐到這上面，“那我是不是選擇放棄會比較好……”

        “其他人怎么想我不知道。”莊東華抬眼看著唐拂曉，“我個人是希望你接受的。”

        “為什么？”唐拂曉有些好奇。

        “因為那是南華的心愿，她是個有主意的人，把房子留給你一定有她的道理。”莊東華說道，“再說，如果你放棄了，房子最終一定會歸我弟弟，仍然與我們姐妹沒有任何關系。說實話，既然都是拿不到，還不如順了南華的心意，把房子給你。”

        唐拂曉沒接話，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看樣子這家人關系不怎么好啊……

        “你是不是有什么顧慮啊？”莊東華見她不回答，又說道，“沒關系，有什么可以直接說。”

        唐拂曉心一橫：“我是在想，如果我接受了南華姐的遺贈，你弟弟那邊不要緊嗎？”

        聽唐拂曉這么說，莊東華笑了起來。

        “我弟弟昨天做出那個樣子，其實就是為了嚇你，他根本沒有膽子胡鬧。哪怕和我們爭競，也都是請出家族里的老人來施壓的。你放心，等所有事情都成了定局，他也就作罷了。”莊東華滿不在乎地說道，“后續的手續方面你不用擔心，有需要的話我會全力配合你的。”

        “哦……”唐拂曉含糊地答應了一聲。

        “還有一件事。”莊東華繼續說道，“南華在遺囑里說不用落葉歸根，倒是解決了我們姐弟間的紛爭，所以我想找一個合適的時間先把她安葬了。只是這喪葬費方面，可能還要花些時間籌集。”

        唐拂曉聽懂了莊東華的意思：“我和南華姐認識一場，不能見她最后一面，送她最后一程也是好的。喪葬費，也算我一份吧。”

        “那可幫了我們大忙了。”莊東華欣慰道，“我就知道，南華沒有交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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