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4日下午，星夜公寓。

        電梯的上行指示燈由亮到滅，電梯門隨之打開，唐拂曉抱緊懷里的文件袋，走了進去。

        對她來說，過去的一個多月過得很是匆忙，她不僅要應對期末的各種考核，還要處理許多以前從未處理過的事情。

        她和莊東華經過商議，最終把莊南華安葬在落鷺灘附近的海濱墓園，那里依山臨海，景色宜人，是個適合長眠的好地方。她主動承擔了大部分的喪葬費用，莊東華也沒有食言，在她表示接受遺贈之后，配合她完成了后續的房屋過戶手續。

        經過了四處奔走和長時間等待，所有手續都在今天告一段落。此刻，星夜公寓902室的新房本和鑰匙就在她懷里的文件袋中，她抱著這個沉甸甸的文件袋，心里卻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九樓到了。”

        毫無感情的提示音在耳邊響起，唐拂曉走出電梯，右轉走到了902室門口。

        902室的棗紅色入戶門上貼著一張來自物業的快遞領取通知單，膠帶和紙張都被過堂風吹得有些泛黃了。她也顧不上看，隨手把通知單撕下來拿在手里，從文件袋里掏出鑰匙開了門。

        關門的時候，對面903室的鄰居大姐剛好開門出來，視線與她撞了個正著，她不知該說些什么，只要擠出一個微笑，向大姐點頭說了聲“你好”，趕緊關了門。

        梅雨季節剛過，屋子里稍微有些潮濕的味道。放眼望去，屋里所有的陳設和家具都用半透明的一次性防塵罩罩著，白茫茫的一片。

        中央空調的開關就在門邊，唐拂曉隨手把空調打開，把手里的東西放在了旁邊的木質鞋柜上。

        “咚！”

        鞋柜發出的聲音，比她想象中要大許多。

        “不對，聽著怎么這么空呢……”

        她彎腰掀開鞋柜的防塵罩，打開了柜門。

        鞋柜里面幾乎是空的，只有最上面的一層放著一雙橙色拖鞋。她拿起拖鞋仔細看了看，鞋底沒有灰塵和磨痕，明顯是新的，鞋碼也并不是莊南華常穿的39碼，而是她常穿的37碼。

        她愣住了，上次她來做客的時候，鞋柜里還是滿滿當當的。而且，按照莊南華的習慣，鞋柜最上層一定會放幾雙不同尺碼的客用拖鞋，下面的兩層則會用來放當季最愛穿的鞋子，可現在這些都沒有。

        這可并不正常——即使莊南華出門的時候帶走了所有的鞋子，也該有幾雙客用拖鞋在這里啊。現在這個情形，就好像有人扔掉了莊南華的鞋子，并特意為她這個新房主準備了一雙拖鞋一樣。

        可是誰會做這樣的事呢？唐拂曉拖過旁邊的換鞋凳，面對鞋柜坐下。

        這個問題，她有點不敢細想——如果說是其他人做的還好，可萬一是莊南華做的，那莊南華的死可能就不只是意外那么簡單了。她咬著嘴唇思索片刻，決定找人求證一下。

        鑰匙是從陸洋那里拿到的，先問問陸洋吧。唐拂曉掏出手機，撥打了陸洋的電話。

        彩鈴聲響了好一會兒，陸洋才把電話接起來：“您好，唐小姐，請問有什么事嗎？”

        “陸助理，你現在方便接電話嗎？”

        “方便的，您說。”

        “是這樣的。”唐拂曉停頓了幾秒，組織了一下語言，“我進到房子里以后，發現里面和以前有點不太一樣，所以想問問，從南華姐出事到今天，是不是有人來過這里。”

        “按理說應該是沒有的。莊小姐出事之后，陳律師作為遺囑執行人，先后拿到了三把鑰匙，我們找物業核對過數量，這三把鑰匙就是全部的鑰匙了。在今天交到您手上之前，鑰匙都是保管在律所的，并沒有人動用過。”

        “那有沒有可能，在你們拿到鑰匙之前有人來過？”

        “在我們拿到鑰匙之前，其中兩把鑰匙是保存在莊小姐的銀行保管箱里的，這個可以確認沒有其他人用過。另一把是莊小姐的親屬從警方那里領回的遺物，我們去取這把鑰匙的時候和親屬確認過，在那之前他們沒有來過入海，更沒有用過那把鑰匙。”

        “這樣啊……”這回答并不是唐拂曉想聽到的，她不禁皺起了眉頭。

        “您是發現屋里是少了什么東西，還是說屋里有什么東西不太對勁呢？需要我過去看一下嗎？”陸洋問道。

        “那倒不用了。”唐拂曉趕緊答道，“不是什么重要的東西，我再找找看吧。打擾你了。”

        說完，她掛斷了電話。

        沒有其他人來過，那么清理鞋柜的人只能是莊南華了。但她不明白莊南華為什么要這樣做。

        她試圖找一個理由說服自己：南華姐出門那會兒剛好是春末夏初，可能是臨走的時候丟掉了舊的，打算回來后再買新的吧。

        她關上柜門，走到里面，沿著樓梯上到二層，那里有兩間臥室和一個小小的衣帽間。如果她想的沒錯，那么衣帽間里面的情形應該和鞋柜差不多，但她推開衣帽間的門，再一次愣住了。

        衣帽間里面竟然是空的！

        不只是衣物不見了，連里面的衣柜都不見了，整個衣帽間只剩下天花板上的吸頂燈和三面白墻。而且，白墻也都是新刷的，靠近聞的話還能聞到墻面漆的氣味。

        太奇怪了，衣服沒了還勉強能解釋，衣柜都沒了是怎么回事？

        她還在試圖說服自己：沒準是重新裝修之后還沒來得及搬家具進來呢。

        她走出衣帽間，順手推開主臥的門。主臥里面半開著窗簾，映著照進來的陽光，她環視了一周，松了一口氣——主臥的樣子和上次她來的時候差不多，床邊那個放滿了漫畫書和各類周邊的透明展示柜也還在。

        只是她注意到，主臥窗簾的圖案，是莊南華出事前不久讓她幫忙選的。

        她走過去，想看看是不是新的窗簾，卻無意踢到了飄窗下的柜子。和鞋柜一樣，這個柜子也發出了很大的聲音，她趕緊打開柜門查看，果然里面也是空的。

        她已經顧不上找理由開解自己了，樓上樓下，目光所及之處的所有柜子、抽屜、收納盒，她也都一一打開看了，大多數都是空的，就好像特意騰出來了一樣。

        不僅如此，她還意外發現，屋里的窗簾、抱枕、地毯等家紡品全是簇新的，衛生間里的各色用品也換成了她平時愛用的品牌和香型。

        所有的一切只給她一種感覺——莊南華知道自己再也回不來，特意把房子弄成隨時可以迎接她這個新主人的樣子。

        “南華姐是死于意外的話，怎么可能會預感到自己回不來呢？”唐拂曉癱坐在最后一級臺階上，望著面前的一大團防塵罩自言自語道，“難道她是故意讓自己遇上意外？或者說，她是自殺？”

        如果莊南華是自殺，那很多事情就解釋得通了。可新的問題來了——莊南華為什么要自殺呢？

        在唐拂曉的眼中，莊南華是個十分堅強樂觀的人。近幾年，莊南華經歷過失戀，也經歷過失業，但無論有多難，莊南華總能在自我消化、調整之后走出消沉，開啟新生活。

        愛情和職業道路上的失意，莊南華都挺過來了，唐拂曉不知道還有什么事會比這兩個更嚴重。

        對于莊南華去世背后的事情，唐拂曉其實是有好奇心的，只是要不要去深挖，她暫時還拿不定主意。

        一方面，死者為大，莊南華既然選擇了這樣的方式離開，想必是不愿意把其中的事情告知他人的。既然是死者的心愿，按理說應該尊重。

        另一方面，作為莊南華的好友，她從心底不能接受莊南華不明不白地死去。尤其是出事前，她已經察覺到了莊南華有些異樣，卻盲目相信莊南華能夠自我疏解好，最終沒能阻止莊南華走上絕路，對此她心里是有愧疚的。

        要不要查呢……唐拂曉心里萬分糾結，重重地嘆了口氣。

        一串歡快的和弦打破了沉重的空氣，唐拂曉感覺到了口袋中手機的震動，拿出來一看，原來是齊師姐打來的電話。

        “喂，師姐。”唐拂曉的聲音有氣無力。

        “小唐，這都5點多了，你人怎么還沒來？”

        唐拂曉聽出齊師姐語氣有點急，這才想起來，今天導師從外地回來，課題組眾人約好一起去機場接機，還要為導師接風洗塵。原本定好下午5點在學院樓下集合的，但下午她一直忙著在屋里翻箱倒柜，早就忘了這件事。

        “啊，我剛剛在忙一些事情，沒注意時間。”唐拂曉瞥了一眼墻上的掛鐘，“我現在不在學校，從我這里回去的話差不多要一個小時……”

        “你直接去機場的話，趕得及接機嗎？”

        “啊？坐地鐵肯定趕不上，打車的話應該差不多。”

        “其他人都到了，我們這邊就不等你了。你趕緊打個車去機場吧。”

        唐拂曉覺得現在自己的心情并不適合參加聚餐，索性說道：“我今天有點不舒服，去了怕影響氣氛。你和老師說一聲，我就不去了，你們吃好喝好。”

        “你怎么回事？”齊師姐放低了聲音說道，“這次老師帶回來的新項目還沒定要給誰，有這樣的機會你還不趕緊套磁，你在想什么呢？”

        “可是……”

        “沒什么可是，總之你趕緊出發。不和你多說了，他們叫我呢。”說完，齊師姐掛斷了電話。

        唐拂曉望著手機屏，頓感無奈。但是她也知道，齊師姐的話雖然不好聽，但說得確實有道理。她花了幾分鐘平復了一下心情，帶上鑰匙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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