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白景目光盯著兩人牽在一起的手，許久未動。

        他不覺得反感反而還有些熟悉，眼下只是覺得有些別扭罷了，畢竟參照他的夢境以及說書先生的言語片段，他和眼前的這位男子，可能還真有說不清的關系。

        “嗯，你先松開。”許白景音調平靜，聽不出什么情緒。

        時之未深感疑惑，但還是乖乖地松開了。

        他注視著許白景，輕聲詢問，“阿景，面紗不能摘下么……？”

        “嗯？”許白景看了他一眼，取下了面紗。

        露出的那張臉與往昔沒有什么兩樣，甚至更加消瘦和蒼白，雙眸中沒了深情，倒添了許多血絲，時之未不禁開始心疼、自責起來。

        許白景摸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只得稍微避開他灼熱的視線，平靜的闡述事實：“雖然我知道這個事情對你來說難以接受，可是我不想欺騙你什么，時之未，我忘了有關你的一切事情，除了那次被打斷的夢境，我如今對你了解并不多。”

        話題跳轉太快，時之未一時之間竟沒有反應過來，只是神情呆滯。

        許白景的聲音還在耳畔響起，“通過我的總結，我隱約猜到我們之間的關系可能很復雜，但是我一點也不想承認，因為我很痛苦，也許你會覺得我是一個懦夫，但我寧愿做一個懦夫。”

        “你知道嗎？那些慘重的代價，我受不起。

        “我想不起自己為何會被關押在那片禁地，但我猜測，跟你肯定有關，如今我出來了，我不想要面對過去，我只想迎接新的開始，你懂我的意思嗎？”

        時之未早已將飄遠的思緒拉回，失憶這種事，他其實也曾預料過。

        畢竟總有那么些人，打著為許白景好的恍子，來為自己謀利益。

        “你的意思是，你打算忘了過去，一點也不想跟以前的事情有任何瓜葛？”時之未頓了頓，“包括序山？”

        許白景點了點頭，“我只想做一名普通百姓。”雖然不太可能。

        時之未覺得他快要不認識眼前的人了，以前的他雖然溫柔，但行事果斷，吃不得半點虧，發起狠來自然也是分毫不顧情面。

        “那……曾經的仇恨呢？你不想要知道是誰讓你失憶了嗎？”

        許白景搖了搖頭，似是嘆了口氣，“歸根結底，我還得感謝他……”

        這里便沒了下文，過了良久，才聽見他輕聲說：“我活了那么久，活的太累了。”

        聽到這句話，時之未想起了往事。

        他時刻為自己著想，為他的師傅著想，為他的師兄著想，為整個序山著想，為民間百姓安危著想，唯獨，忘了他自己。

        百年前的序山。

        山谷間傳來弟子們痛苦的吶喊聲，一片連著一片，蒼狼長老無動于衷，反而加大馬力讓他們變得更加痛苦。

        “這點苦就吃不了了？那以后還怎么保護百姓！入門第一天，我就教了你們，序山的存在就是為了平民百姓！”蒼狼長老站姿筆直，開始說教這群剛入門不久的弟子。

        有位弟子咬緊牙關，頭上頂著水桶，站立在光滑的巖石上，巖石分布在湖中心。

        但他卻一聲未吭，與周圍慘叫的其他人格格不入。

        蒼狼長老早就注意到了他，掃了他一眼便又繼續開始他的長篇論理。

        “從今以后，你們在雞鳴第二聲就得來這里晨練，遲到者罰，每日用餐時間不定，我說了算，功課未做完者罰，練功時就要講究靜心，所以從明日開始，如若有誰還像今日這般大喊大叫，毫無規矩，同樣罰，讓你連喊娘的力氣都沒有！”

        這話一出口，果然，鬼哭狼嚎的弟子們這下閉緊了嘴，有苦說不出。

        甚至都在心中抱怨他們的爹娘，什么叫去了序山以后就會得到發展？發展都沒干成反倒先把自己給累死了，早知道就不來測靈力了……

        這分明是玩命啊！

        “長老，你確定這樣不會嚇到他們嗎？”一道清明的聲音從瀑布上方傳來。

        蒼狼長老嗤笑一聲，心道，這小子怎么又跑來搗亂？

        其他弟子自然也是聽到了，都很想去瞧瞧來者何人，可也是有心無力，他們頭上還頂著個水桶！！！

        早年的序山太過清貧，沒有什么銀兩，于是服飾基本上都是素衣，也就多了個腰帶來突顯等級。

        明明所有人都穿的一樣，許白景硬是穿出了一種截然不同的氣質。

        許白景一身白衣，從瀑布上方降落。

        “你又來做什么？去去去，一邊玩去。”蒼狼長老極為熟練的朝他敷衍地招了招手。

        許白景：“……”

        他感到很無奈，“難道我在長老這里就是這么一個印象么？”

        蒼狼回了他一個眼神，那意思再簡明不過“你難道不是？說話之前請摸著自己的良心”。

        “……”許白景干笑兩聲，試圖將話題拉回正軌。

        “我這次真不是來搗亂的，我是看這群弟子才剛剛入門三天，就得接受這班魔鬼式的訓練，我于心不忍，特此來向他們求情。”

        許白景面帶微笑，他才不會告訴蒼狼，是因為這群弟子鬼哭狼嚎以及蒼狼他自己那如洪水奔涌的聲音擾了他的清夢，他會跑這一趟？

        之所以先前每年有新弟子入門，他都會來走上一遭，也都是因為這個原因。

        為了給弟子們一個下馬威以及把戒訓牢記于心，這么大的仗勢，至少得持續幾個多月，第一次他就是因為太懂事，活生生忍了五個多月，之后干起這種事來就得心應手了，總的來說必須阻止。

        那些正在被迫苦練的弟子們紛紛向他投來感激的目光。

        許白景沒理。

        蒼狼快被這小子氣笑了，他難道真不知道這么多年來自己已經摸清了他的小心思了嗎？理由倒找的冠冕堂皇。

        “向他們求情？姓許的，這里不是你家許府，不是你可以放肆的地方，別怪我沒提醒你。”

        許白景面無表情地“哦”了聲。

        “那您就小聲一點啊！”許白景在心中吶喊。

        “不過……這個請求我倒也可以考慮，這得看你了。”蒼狼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許白景被看的渾身不自在，總覺得有什么陰謀在等著自己，但為了以后自己的充足睡眠，有坑他也跳！

        “……您說。”

        蒼狼長老露出了陰謀得逞的笑容，“你跟我打一場，打贏我，今日便可放過他們，并且向你保證再也不會弄出這么大的聲響，擾了你的清夢，如何？”

        許白景扶額，突然覺得這坑不僅有點大，而且里頭還布滿了各種陷阱。

        “……我突然后悔了，長老，冒犯您是弟子的過錯，弟子之下立刻就去您門下思過三日。”

        說完，一個越身便連人影都看不見了。

        惹不起還躲不起嗎！該慫就得慫，以他現在的實力，半柱香都不能在那個老頭子手中撐過去，更別提打贏他了，他碾死自己就綽綽有余！

        蒼狼呵呵笑了幾聲，小兔崽子，我還治不了你？

        隨后又對著那群新來的弟子吼道：“看什么看？難不成還真指望他來救你們嗎！做你們的白日夢去吧！還不用心練功！”

        弟子們欲哭無淚，只得繼續撐著。

        那個一句話也沒有說過的弟子，在剛剛許白景落地時，只能用余光瞧見他的下半身——在他的腰部系著藍色腰帶。

        他時刻記得入門之前蒼狼長老說過的話，黑色腰帶為三階弟子，也就是剛入門的新生，青色腰帶為二階弟子，藍色為一階弟子，白色就已經出師，可以自立門派。

        別看只有三階，但想從黑腰帶變為青色腰帶，要花的時間和功夫可不止一星半點。

        他心中只想著一件事——

        那個給人感覺如沐春風的的一階弟子，絕不是從表面感覺到的那般無害，恰恰相反，他有很強大的靈力。

        那絕不是他自己可以攀登的存在。

        他牙齒咬緊下唇，額頭上布滿汗珠，看向水中映出來的自己。

        ——我何時才能變得那般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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