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山口進山，再行三百余里，便可到達焉耆北部國境。只是入山眼見地勢一級級高起來。人便走得有些吃力，呼吸也深重，速度自然慢了下來。

        到這日黃昏時候，他們走到了一處緩坡之上的小小村落。此地距離焉耆只有七八十里路程之遙，不論走快走慢，明日是必到得焉耆的，因此一路過來的商隊都選在此地歇息。張曇一行人也走入村落，尋了一間客店住了。

        客店簡陋，房舍也不多。張曇一行十余人，只得三間房。張曇一間，使者一間，何羅一間，余下人等便只能打地鋪了。好在店家在堂內生了長夜不滅的火，便是打地鋪也還暖和。

        晚飯也開在店內。是店家自家羊，不做其他處理，不過白水煮熟而已，怕有人吃不慣，店家送上一碟極酸的蘸醬配著吃，又給每桌送上一甌羊羔酒佐餐。

        一行人圍坐兩桌。張曇他們讓過一回，便各自手撕了一塊放入口中。細細嚼之，一點也不腥膻，反而有一種極淡的甜味。

        高昌人的飲食里雖然也多羊肉，但烹飪方式更接近東土中原。少有如此粗獷簡單的飲食，因此好幾人便要蘸著醬吃。而兩位焉耆使者顯然更習慣這種味道，一手羊肉，一手美酒，見他們都蘸醬，道：“什么都別蘸，就這樣吃，好吃！”

        見眾人還是不能接受，二使者搖了搖頭，深覺這些人不會吃，倒也不再勸。

        吃過飯，店家又泡上一缸茶給眾人解膩。明日便可到焉耆境內，今晚各人都很有些輕松。夜雖已深，各人卻都喝著茶，閑談暢敘。

        張曇有些不耐這人聲嘈雜，又因為羊肉不太好消化，便起身走出店來。

        屋外已然是漆黑一片，只有天空中有一種透不過光亮的藍。由于此地已在高原之上，白日里雖然陽光猛烈，氣溫高漲，夜晚卻冷得很。

        想來從天黑到此時也不過一個時辰而已，氣溫卻降得如此之快，也不知白日那高溫帶來的熱氣都消散到哪里去了。

        張曇在這漆黑寂靜里站了一時，寒氣侵蝕，只得轉身又進了店中。

        又坐了一時，眾人到底白日里長途跋涉累了，雖然談性仍濃，到底耐不住酒足飯飽后的困頓，漸漸語聲漸悄，鼾聲驟起。

        火塘之內火光杳杳，庭院之外一直徘徊窺探的夜色終于乘著夜風潛了進來，籠蓋住了眾人的睡夢。

        這一晚睡得實在是太沉了。沉到第二日陽光升起照在窗欞上，門外有人拍著門呼喚時，張曇一時都未聽出來門外是誰的聲音。

        她穿好衣服打開門，看到了門外阮叔他們焦慮沉重的臉——兩名焉耆使者，今日早上被人發現死在了床上。現場沒有痕跡，沒有鮮血，二人仿佛睡著的模樣，卻是實實在在的死了。

        堂上寂靜無聲，張曇，何羅沉默坐著。彭重站在靠近門口處，看著各護衛翻查痕跡線索。昨晚同住的幾人和店家一起被攔在樓梯下，暫時不準離開。有人嘴里嚷著“關我等何事”要撞開護衛的阻攔時，護衛并不說什么，只是抽出了刀。

        為何要將這些人攔住的緣由已經說清楚了，彭重涼著眼神，目光略過他們，看向各護衛。他期待著找到些線索。看到兩句尸體之后那種最初的震驚已經過去，現在，他的首要目的，是找到兇手。

        然而一個上午過去，什么線索都沒有找到。店家說昨日所有人吃的都是一樣的酒飯，其他人都無恙，唯獨他二人出了事，且二人進入屋內后，他再沒有進去過，收拾完了之后便在后面小房里睡了。左右的鄰居說昨夜一切正常，未聽見任何異常聲響。

        彭重底下的人嘴里道著得罪，將所有的人的行李翻了個遍，然而什么都沒有發現，都是正常的貨物或隨身行李，哪怕看起來稍微小點的瓶子都沒有。他們又把屋外前后左右一里之內的地面和山石坑洞都翻了個遍，也什么都沒有找到。

        彭重最后帶著這樣的消息來向張曇和何羅回報。張曇已經沉默坐了一個上午，聽完彭重的回報，她站起身向何羅道：“何大人，兩位使者莫名慘死，恐怕我們該盡快寫封信送回都護城。”

        何羅也起身道：“張娘子說得事。確實該盡快給都護城去信。”說著他又向彭重道：“彭校尉，這些人還走不得，要勞你留他們一留。”彭重道了聲是。

        何羅一延手：“張娘子，我還有些事想與你商議，請移步。”張曇點了點頭，于是二人先后走了出去。

        彭重這頭自去挽留昨晚同住的旅客。眾人在懼怕和擔憂之下發出很大的躁動聲，張曇和何羅站在院中，聽著屋內傳來的吵嚷聲，一時沉默無言。

        良久，張曇問何羅如何看待二使者莫名死亡之事，“何大人可想到是誰做的？”

        何羅自早上開始眉頭就緊皺著。當人眉頭緊鎖時，極為損耗神氣。何羅就帶著這種損耗感，一直看著四面八方嶙峋尖刻的山。忽然他轉頭向張曇道：“張娘子，稍后信寫好，要勞煩你帶著信前往照城將信寄出。”

        張曇愣了一瞬，馬上明白了何羅的意思：“何大人是想讓我避開？”

        何羅沒有直面這個問題，而是道：“此行若順利，自然一切無礙。然而兩名使者突然暴斃，又一時找不到兇手，事情恐怕難辦。于我，身負職責，便是前途未卜也要走下去，張娘子你卻很不必趟入這趟渾水之中。”

        張曇聞言良久沒有說話。她也看著那些尖瘦銳利的山。那些山無窮無盡，仿佛一直蔓延到天際。

        何羅正要開口再勸，張曇忽然回過頭，笑道：“何大人身負職責，我何嘗不是呢？此行我為金精而來，只差最后一步，斷然沒有此時轉回的道理。”

        何羅心中一急，然而張曇已不給他開口的機會，她也作了一個相請的手勢：“何大人，我們還是回去抓緊寫信吧。”說著不待何羅回答，便率先走回了屋內。


　　(https://www.dzxsw.cc/book/93579051/29448989.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