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族親
盛央十一年,新年伊始,岑家族中耆老紛紛來了瑞國公府。
雖然岑氏老家在郁州,但因瑞國公府勢大,大家便默認了在此相聚,短視的族人想著打秋風,有野心的族人期待著能被賞識,眾人心思各異、你來我往,比新年本身還要熱鬧。
這日,岑靜昭晨起去給老夫人請安,一到芝蘭院,就被許多生面孔圍住了。
“昭姐兒,我是你三伯母,你小的時候我還抱過你呢!”
“昭妹妹,我是堂姐,我父親是國公爺的堂弟。早就聽說你是女師,看起來真是清逸出塵!”
……
岑靜昭被諸位女眷拉扯著,令她一度覺得自己是塊肥美的羊肉,被人爭搶下鍋。
“三丫頭,坐下罷!”
老夫人一聲令下,岑靜昭終于重獲自由,她真誠地對著老夫人微一頷首,從未如此感激過這位祖母。
眾人規規矩矩坐好,到底不敢在老夫人面前放肆,畢竟各家的榮辱還都要依靠公府呢!而如今,公府里除了國公爺,能說得上話的只有老夫人和三娘子。
老夫人說一不二,且三個兒子都極為孝順,她的話在府上十分有分量。
而岑靜昭則是在宮廷之中如魚得水,不僅做了兩年女師,還被皇上授了三品官職,這可是如今岑氏一族最高的官職。
國公爺不好見,因此女眷們都卯足了勁兒在這兩位女子身上。
岑靜昭裝作看不出大家的心思,安靜聽老夫人訓話,等老夫人說得差不多了,她起身歉然道:“老夫人,靜昭院中還有些瑣事,就先告退了!
礙于岑靜昭現在的身份,老夫人不敢像過去一樣刁難她,值得不咸不淡地“嗯”了一聲,便擺手讓人走了。
岑靜昭快步走出芝蘭院,初喜跟在后邊忿忿不平,“從前可沒見過這架勢,現在都來錦上添花了……”
從前娘子被冷待欺負的時候,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句公道話,現在倒是知道裝好人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娘子是在蜜罐子里眾星捧月般長大的呢!
岑靜昭從袖袋里摸到一塊松子糖,塞到初喜嘴里,“好了,吃糖,堵上嘴,跟我去佑南院!
“大娘子今早帶著小娘子去了園子里,娘子不如直接去園子里找她們?”
自從岑凡越出生,岑靜昭去佑南院的次數便多了,她十分喜歡這個伶俐漂亮的外甥女,因此她一說去佑南院,初喜下意識便以為她是想去看小凡越。
岑靜昭淡聲道:“我是要去找母親!
初喜正樂呵呵地準備拆開糖紙,卻被娘子的話震住了,娘子居然要主動去找郡主!一定是她今天起得太早,還沒有徹底清醒!
岑靜昭不跟她解釋,徑自快步走向了佑南院。
幾息之后,初喜反應過來小跑著跟上了娘子。
到了佑南院,郡主看到岑靜昭沒什么表情,倒是魯媽媽笑臉相迎。
“三娘子,您來啦!天兒冷,廚下剛燉了燕窩,奴婢給您端一碗暖暖身子。”
“不必了,魯媽媽不用麻煩,我來同母親說幾句話便走!
岑靜昭客客氣氣的,倒讓伺候的人有些不知所措了,就連郡主的臉上都不太好看。
“都退下吧!”
郡主的話音剛落,下人已經魚貫而出,室內只剩下母女二人。
“你是為了岑靜如的事來的?”
“是,族中長輩都已經到了,后天祭祖,希望母親能當眾宣布將岑靜如記在名下。”
“你同她們母女說過了嗎?你想給別人名份,但人家未必肯要。”
“稍后我會同她們講。其實這件事本就無需她們同意,她們必須照做。”
郡主雖然已經答應了母親,不在這件事上為難幺女,但到底心有不甘,說話難免帶著嘲諷和怨氣。岑靜昭卻始終恭敬有禮,看不出什么情緒。
比起來,郡主才像是那個需要安慰、需要關注的女兒。
所以郡主才更加不愿見到幺女,仿佛在女兒面前,自己能被一眼看透。
岑靜昭一直站在距離門口不遠的位置,說完了話便準備告辭,“不打擾母親休息了,女兒告退!
“等等!”郡主莫名有些慌亂,“那日我說的話是氣話……你不要當真。”
郡主沒有明說,但岑靜昭知道,是關于王姨娘的事。
她點了點頭,“女兒明白,母親請放心!
———
由于岑肆三兄弟和岑靜昭都還在孝中,迎接族中長輩的家宴他們只打算露一面便離開,在這種情況下,孝道更要做得一絲不茍。
岑肆等人離開后,宴席便成了二夫人的地盤,她給了一位長臉婦人一個眼神,對方立刻會意,款款走到了岑靜時身邊。
此人正是今早在岑靜昭面前自稱為“三伯母”的人。
這位三伯母坐到岑靜時身側,語重心長道:“時姐兒管家辛苦,人都累瘦了!
岑靜時捏緊了手中的茶盞,但面上仍舊保持著克制的微笑。
一旁的桂雯看著,暗暗替這三伯母感到慶幸——娘子自從生產之后,脾氣收斂了不少,否則娘子很可能當眾將茶水潑到這三伯母的身上。
但岑靜時到底不是柔順的柳藤,冷冷地嗆聲道:“今日事多,三伯母有話不妨直說,不然我就先失陪了!
三伯母的臉頓時沉了下來,岑靜時從小就囂張跋扈,原以為她被夫家休棄,回到娘家能安守本分,卻不曾想公府如此不講規矩禮法,竟讓一個外嫁女掌管庶務。
在老家郁州,大嫂早亡,二嫂病弱,族中上百口人都靠她兢兢業業打理,才井井有條,從未出過差錯,人人都恭敬她、巴結她。這個岑靜時卻不識好歹,當眾頂撞她!
“既然時姐兒這么說了,那我便直言不諱了。我好歹是長輩,便托大說上一句,一家人同氣連枝,即便你已嫁作人婦,也當顧念著娘家人!
岑靜時不解,“三伯母這是何意?”
“你何必明知故問?你把持著家業,自己在外賺得盤滿缽滿,卻不肯帶著家人一起,你敢說你沒有中飽私囊?”
另一邊,同穗急匆匆地將宴席上三伯母的刁難轉述給岑靜昭的時候,她正在喂雪團。小家伙已經有段時日沒有飛出去了,又胖了一圈。
她已經和徐十五約定好了,暫時不傳信,也不讓他回仕焦,如今仕焦情形隨時會有變化,甚至可能會涉及到皇權更迭,將領回來沒有好處,卻有危險。
聽完同穗的報信,岑靜昭放下手中裝著芝麻的小瓷罐,起身想要回宴席上。只是剛走了幾步,她又停了下來。
“算了,不去了,不是什么大事。”
三伯母遠在郁州,自然不可能知道長姐在外做了什么所謂的生意,一定是二伯母的手筆。
長姐在外做的生意她也聽說了一些,只是一些字畫生意,雖然也賺了些錢,但富貴的瑞國公府自是看不上的,所以當時她向岑文洲夫妻倆提出合作的時候,也沒打算真的帶上他們。
此刻岑文洲和柳絮卻一口咬定是岑靜時故意排擠,甚至極有可能中飽私囊。
同穗本就著急,見岑靜昭不緊不慢,心里更是急切,“娘子,您不去看看嗎?大娘子她……”
“她如果什么事都要靠我,那以后如何掌家?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讓長姐自己去處理吧!”
由于皇帝和大長公主提前離席,眾人沒了奉承的對象,便不約而同早早散去。
瑞國公府女眷中,老夫人有自己的車架,但她卻將岑靜曦叫過來同乘。
若是從前,本該和岑靜曦同乘的岑靜如一定會嫉妒,會埋怨祖母偏心,但現在自己乘坐一輛車反而讓她松了一口氣。
她現在心里亂得很,可沒有精力同人裝腔作勢地周旋。
為首的馬車里,老夫人臉上的表情復雜難辨,岑靜曦貼心地送上手爐。
“祖母,天冷,您抱著手爐暖暖身子!
老夫人看著最疼愛的孫女,冷硬的心也柔軟起來,平生從不知錯的老夫人竟也破天荒地感到了愧疚。
“曦兒,祖母有眼無珠誤了你,早知道舒家是那樣的人家,祖母怎么也不會同意這門親事的!”
“這樣不是更好?一早便知曉了對方的品性,總比嫁過去才知曉要好!贬o曦眉目微垂,但還是笑著,“知人知面不知心,祖母千萬不要自責!
老夫人握著岑靜曦的手,知道她是強顏歡笑寬慰自己,更是心疼得不行,索性不再揭人傷疤,轉而問道:“今日宮宴,可遇到合眼緣的了?”
岑靜曦低下頭不說話,似乎是在思索,老夫人以為她是在回想今日宴席上的公子,見孫女總算試著敞開心扉了,她終于松了口氣。
只是她不知道,岑靜曦想的卻是該如何同祖母說出自己的心里話。
糾結半晌,岑靜曦捏著帕子,誠懇道:“祖母,曦兒暫時不打算議親了,我也想像三妹妹那樣,不被高墻大院所困,我——”
“夠了!”
不等岑靜曦說完,老夫人已經厲聲呵止了她,她嚇得不敢再說,這是祖母第一次對她發火。
“我看你是被她蠱惑了!她就是——”
老夫人本想像從前一樣責罵岑靜昭幾句,但想起今日宮宴上岑靜昭的表現,以及皇帝的偏袒,她又不敢說太重的話。
如今,公府的榮辱系于岑靜昭一身已成事實,她不想承認,卻也無法改變。
而且,她也有自己的軟肋,看著舌戰群儒、從容不迫的岑靜昭,她仿佛看到了年輕時的岑孑石。這樣的岑靜昭,她實在不知該如何苛責。
只是岑靜曦想要效仿岑靜昭,她是絕不答應的。
“女子就要賢淑溫婉,她這樣的有哪家敢娶?你可不能學她!”
岑靜曦見祖母沒有太生氣,膽子也大了些,耐心解釋自己的想法。
“曦兒不是想像三妹妹一樣扎根朝堂,曦兒自知不及三妹妹萬一之聰慧,曦兒只是想像三妹妹那樣自由,可以在后宅安然度日,也可以走出門看天大地大。”
老夫人看著花一般年紀的孫女,想起了從前的自己。
她這般大的時候,也曾幻想過自由自在,只是嫁人之后,每日要伺候夫君和公婆,還要打理庶務,幸而她的夫君珍視她,未曾納妾礙她的眼,她已經比大多數出嫁的女子過得舒心多了。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午夜夢回,她也曾夢到過鮮衣怒馬、走遍天下的自己。
老夫人臉上的皺紋微動,隱藏著不為人知的情緒,她輕嘆一聲,終于松了口。
“罷了!你們都長大了,有自己的選擇,祖母也不討嫌拘著你們了。你父母時常在外走動,你若想和他們同去,便自己去說服他們吧!”
岑靜曦一時歡喜得忘了規矩,直接抱住了老夫人,“祖母,您一點都不兇!您是最體貼的祖母!”
———
大長公主走進岑靜昭暫住的房間時,岑靜昭坐在貴妃榻上,被宮女服侍著往受傷的額頭上擦藥。
她身上沾著血的衣裳已經換了下來,此刻穿著雪白的中衣,整個人看起來沉靜溫婉,完全不見了在宮宴上的銳利。
她的恬淡的長相總是能夠輕易迷惑別人,在人放松警惕的時候露出尖刺。
見到大長公主,岑靜昭立刻立身迎了上去,“外祖母,這么晚了,您怎么過來了?太醫說您應該多多休息的!
大長公主拉著岑靜昭,一起在榻上坐下,“你受傷了,外祖母當然要來看看你!
大長公主已經拆掉護甲,手指輕輕撩開岑靜昭的頭發,好在傷口緊挨著鬢角,不容易被發現。
她嘆了口氣,“是外祖母沒有教育好自己的女兒,讓你受委屈了!
回想起過去的事,大長公主的臉上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別人都以為我是公主,日子應該過得金尊玉貴,但你也知道,天家里也要分三六九等。我出嫁前住在宮里,但除了年節,基本上見不到我的父皇,后來我出嫁,嫁的也是一介白身,當時宮里的人都在笑話我。
“后來,我跟著你外祖父去了南疆,當時我們兩個面對的是土皇帝般的地方官員、刁蠻未開化的百姓,還有南越時不時的侵擾,我和你外祖父終日焦頭爛額,根本沒有精力去教養女兒。因著這份虧欠,我們愈發縱容她,等發現情形不對的時候,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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