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告別
岑靜昭被初喜一通插科打諢逗得開懷許多,對于同穗的背叛也釋然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最在意的東西,有人在意六月的雨,有人在意臘月的雪,每個人都沒有錯,只是在意雨的人和在意雪的人,注定不是同路人。
初喜還是心有不平,“可是一個香囊而已,何至于這般問罪?年少慕艾,說到底也就是一件風流韻事,怎么倒像是犯了什么殺人放火的大罪?”
岑靜昭想了想,不答反問:“你覺得我丑嗎?”
初喜連連搖頭,“娘子當然不丑!整個仕焦城也沒有幾個比娘子更美的了。”
岑靜昭又問:“那你覺得我傻嗎?”
初喜不明所以,但還是立刻答道:“娘子若是傻的話,這世間便再沒有聰明人了。”
“所以,答案你已經知道了——顯而易見的結論是無法被推翻的,所以他們只能找些似是而非的事,來證明我不是圣人。”
岑靜昭嘆了口氣,“然而他們刻意忽略了一點,無論是做官還是做人,都不需要做圣人。他們可以流連青樓,可以妻妾成群,而我必須是遺世獨立、不染凡俗的女子,才能和他們競爭。”
“那娘子為何不當面駁斥他們?撕去他們道貌岸然的畫皮?”
岑靜昭搖了搖頭,“沒有用的。他們的手段雖然不高明,但卻行之有效。因為相比于詆毀一個女子丑陋蠢笨,詆毀女子的名聲顯然更加事半功倍,因為這世間對女子總是更加苛刻的。”
初喜低下頭,心里難過極了,眼淚啪嗒啪嗒地掉在她的袖口。
“對不起娘子,是我嘴上沒有把門,當時將您和徐將軍在靜慈寺初見的事告訴了同穗,這才給了她機會!”
岑靜昭抬手用帕子擦去初喜臉上的眼淚,“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她的心不在我這,就算不知道香囊的事,也總會從其它事上入手。”
初喜的眼淚還是止不住地往外涌,岑靜昭無法,只好讓她為自己換身衣裳,這樣轉移她的注意力。
果然,初喜認真做起事來,很快便恢復了平時的樣子。
她為岑靜昭換好常服,感嘆道:“娘子似乎又瘦了,腰上的骨頭都扎手了!”
岑靜昭拿起初喜的手,煞有介事地端詳起來,“傷到初喜阿姊了,是我的不是,給阿姊賠不是了。”
初喜嚴肅道:“娘子的心眼怎么不用在對自己好些上?雖說孝期不能吃山珍海味,但奴婢可都打聽清楚了,咱們三位老爺私下里可沒虧待自己的嘴。也就是您,天天吃糠咽菜,又沒有人能看到!現在還要說您不守禮法……”
“流言蜚語不足道,無論別人說什么,我們自己問心無愧就好了。”
突然,石媽媽推門而入,慈祥的臉像紙一樣白。
“娘子,老爺——”
石媽媽的話尚未說完,岑肆已經大步走了進來。
岑靜昭沉下臉色,“父親這是做什么?”
岑肆的臉色與岑靜昭不相上下,“你準備一下,后日我便送你去靜慈寺清修,留在家中只會給人留下話柄。”
岑靜昭冷笑,“父親這是嫌我丟了岑家的臉,準備把我發配出去,眼不見為凈?”
話雖如此,但說出來卻格外刺耳,岑肆冷聲道:“你暫且在寺中住上一陣子再說。”
岑靜昭想了想,沒有繼續同父親爭執,因為她知道父親最重臉面,這件事在他這里已經沒有轉圜的余地了,她只能另想方法。
“好。但我這一走不知何時才能回來,外祖母馬上就要離開仕焦了,我想明日去宮里同外祖母告別。”
岑肆猶豫片刻,到底還是顧及著大長公主的面子,只得應下,“去去就回,不要再做多余的事!”
說罷,岑肆揮著袖子離開了,只留下十余個身強體健的護院,將雋華院圍了起來,不讓人隨意進出。
岑肆心中氣憤極了,他的孝期還沒結束,因此未能上朝,他知道岑靜昭今日在朝會上發聲的事,他的第一反應便是自己的仕途完了。
原本他就擔心自己出孝后不能官復原職,后來岑靜昭被先帝封為學宮祭酒,他心中雖然因低了女兒一等而有所不平,但到底血脈相連,女兒若能位高權重,他的身份自然也會跟著水漲船高,說不定還能升個一級半級。
只是沒想到,在孝期將盡的最后關頭,她居然出了這么大的紕漏!非但沒能守住官職,甚至還扯上了私德女訓。
其實,如果女兒沒有被人抓到把柄的話,他說不定會樂于促成她和徐十五的姻緣,畢竟岑家向來缺少軍中的支持。
而且徐十五是皇后的堂弟,雖無血緣關系,但也是備受信賴的外戚,十八歲便已是手握重兵的三品大將軍,未來必然是要封侯拜相的。
只可惜,這段姻緣還未開始就已經結束了。
這件事鬧得這么大,徐十五那等尊貴的人一定不會再娶岑靜昭了,否則會成為世家之間的笑話。
不僅是岑肆,其他世家都是這么想的,只不過他們更多的是松了口氣。徐十五這塊肥肉,當然是要放進自家碗中才行。
他們都忘了,就在三年前,徐十五還是他們口中鄙夷輕視的野孩子、泥腿子、兵痞子。
———
積雪消融,氣溫漸漸回升,人也和大地一樣,恢復了生機。
大長公主早早便到了院中散步,雪嬋為她披上斗篷,“殿下,還是多穿些,早上涼。”
見大長公主時不時就看向殿門的方向,她勸慰道:“時間還早,三娘子估計還得一陣子才能過來。您要是實在放心不下她,不如再陪她在仕焦住上一段日子,也好堵住悠悠眾口。”
“悠悠眾口豈是我能堵住的?大家只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不敢說罷了,背地里還是會議論。”大長公主搖了搖頭,“我們還是按時走,昭兒的事她可以自己解決,今日她來找我,想必心中已經有了決斷。”
岑靜昭比大長公主預想之中來得更早,她到沐淑宮的時候,大長公主才剛剛用過早膳。
“今日來得倒是早。”
大長公主一邊說一邊示意岑靜昭到她身邊坐下。
岑靜昭坐了過去,“今日皇后殿下有事去了修知閣找陛下,免了我的禮,所以我便直接過來了。這樣也好,能多陪陪外祖母。”
“我沒什么好陪的,只要你過得好,無論外祖母到了哪里,都會為你高興的。”大長公主直言不諱,“我猜你今日進宮還有旁的事,要做什么讓雪嬋陪著你,被盯上了也有個借口。”
雪嬋立刻應聲,“是,奴婢明白。”
岑靜昭看著大長公主了然于胸的樣子,心中酸澀滯苦,她低下頭平復了心緒,再抬頭的時候眼中是一派堅定。
“昭兒不孝,總是讓外祖母擔心,外祖母放心,以后不會了。”
———
不出岑靜昭所料,她是在元懿皇后的儀霞宮找到的岳耀祖。
儀霞宮和敬王府的晴芳院一樣,都被先帝下令永久地封存起來。
作為先帝的內侍總管,岳耀祖知道太多先帝的事了,而且還包括了先帝獨子尚在人間這件足以驚動天地的秘密。
先皇一定為他做了妥善的準備,而現在他正是岑靜昭需要聯合的人——他們都知道先帝的秘密,都需要留在先帝留下的棋局里制衡新帝。
岳耀祖正一個人拿著掃把,清掃院中流蘇樹落到地上的花瓣。一見到岑靜昭,他放下手中的掃把,走到她面前行禮。
“岑三娘子,您比老奴來得更早些。”
岑靜昭環顧四周,“所以,岳總管到先皇后的寢宮,是為了考驗我嗎?”
“考驗談不上,三娘子的聰慧,老奴早有體會。”他看了看空蕩蕩的宮殿,有些悵然,“是老奴自請來元懿皇后寢宮侍奉的,這也是先帝的意思。”
岑靜昭頷首,再一次被先帝的智慧折服。
如果說先帝有什么秘密,岳耀祖一定是知情人,但洛啟無法逼問他,唯一的方法就是跟著他,如果他離開皇宮,一定會被洛啟的人跟上,說不定會順藤摸瓜查到北疆路家。
所以,先帝干脆讓人留在宮里,既能被新帝小心照看,又能為宮外的人行動遮掩。
“岳總管,我有一問,不知可否請您解惑?”
“三娘子但說無妨。”
“遺詔上說帝后合葬,可你我都知道元懿皇后當初并未安葬在皇陵,不知……”
“皇陵里,只有帝后的衣冠冢。”岳耀祖有些哽咽,些微尖銳的聲音也因此變得沙啞低沉,“先帝臨終前說了,偷偷將他的遺體火化,帶到北疆,撒于天地。”
“這么大的事,翊……陛下他知道嗎?”岑靜昭極為震驚,但很快又反應過來,“不對,陛下是知曉的。”
“沒錯,當時陛下也在場。元懿皇后當年宣稱戰死,但將士們只找到了她的盔甲。于是先帝為她立了衣冠冢,但為了皇后的尊榮,這件事沒有公之于眾。先帝想要魂歸北疆,既是思念發妻,也是消弭陛下的猜忌,如果先帝真的尸身入皇陵,陛下才會生疑。”
“可是……”
岑靜昭想了半晌,最后只能搖頭嘆氣。先帝做事決絕,為了完成自己的計劃,連身體都可以利用。
雖然隨著佛教傳入,佛家的火葬習俗逐漸被人了解和接受,但畢竟幾千年來的儒道思想根深蒂固,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極少有人會主動選擇火葬,坐擁天下的帝王之家更是如此,死后的尊榮更是他們對未知世界的寄托。
但先帝卻連一個寄托的殼子都沒有留下。
岳耀祖嘆了口氣,“三娘子還記得您剛從西疆回來,發現先帝似乎真的生病了?”
岑靜昭點頭,她當然記得,那時先帝的樣子嚇了她一跳,還以為自己烏鴉嘴,真的把先帝說病了。
“那時,先帝去了北疆,因為皇后病逝了,皇后在戰場上受傷,本就不是長壽之身,乍然聽說先帝得了疫病,便病倒了,沒幾天人就去了。等先帝趕到北疆時,皇后的尸身已經遵照遺命火化后撒在岐山。先帝死而同穴的期望徹底破滅了……”
岑靜昭倒吸一口涼氣,原來皇后才是更決絕的那個人,死后竟連尸身都不愿意留下,就是為了不再回到皇家。
岳耀祖看著院中已經漸漸開花的流蘇樹,陷入了回憶。
“皇后一直都是這樣的人。當年她嫌棄仕焦的雪太小,不如北疆,先帝便為她種了滿院的流蘇樹,開花時白茫茫一片,就像大雪漫天,但皇后卻沒有一絲感動,未曾多看一眼。”
“岳總管同我說這些,應該不是單純地想同我講述一段凄婉的愛情故事吧?”
“三娘子來找老奴,應該也不是單純地想來看看我這個老人家吧?”
兩人相視一笑,聰明人之間無需多言,他們都已經知道下一步該如何做了。
———
和岳耀祖的從容不迫相比,新走馬赴任的內侍總管趙友則顯得手忙腳亂。
他小心賠著笑臉,“皇后殿下,陛下真的在忙,不若您先回宮歇息?等陛下忙完了,定然親自去看您!”
楚窈思冷聲道:“少拿這些話搪塞我!要么你讓本宮進去,要么本宮把你打趴下自己走進去!”
趙友無奈,索性把心一橫,“殿下若要責打奴婢,便來吧!只是別氣壞了殿下的身子,否則奴婢萬死難贖!”
楚窈思被這軟釘子扎了手,想動手卻又顧及著自己一國之母的身份,恨得牙根直癢。
“好了!”突然,皇帝的聲音傳了出來,“請皇后進來。”
楚窈思瞪了一眼已經迅速挪開身子的趙友,哼了一聲大步走進修知閣。
為了避嫌,楚窈思從未踏足皇帝的書房,這是她第一次走進來。她目不斜視,徑直走向皇帝。
皇帝正坐在書桌前,桌案上擺著厚厚的奏章,想來趙友并未完全說謊,新帝登基,的確有許多事要處理。
“皇后來此所謂何事?”
皇帝放下筆,抬眼看著自己的發妻,她已經許久未曾露面了,似乎瘦了些。
他捏了捏眉心,聲音有些暗啞,“可是為了岑三娘和徐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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