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誰轉琵琶彈側調
“嗯,客隨主便,殿下不必在意。”魚簡兮微微一笑,頷首示意。
二人說話語音雖輕,近旁靠窗這兩桌的食客耳力極好,對二人的說話內容卻是聽得清清楚楚,見這位面蒙白紗的男子被稱為殿下,雖不確定是否為陳國王子,或是哪一國前來赴會的王子,但其身份的尊貴已郎朗而明,三鳳等七人與靠窗鄰桌那名被叫做鳴爺的少年均是齊齊將眼光投向陳徹。
陳徹見了這幾人的神色,眼中便也浮出又禮貌又溫柔又可親的神色,向這幾人抱拳團團一禮,然后,拿起身邊的繡錦刀,頭也不回,施施然向酒樓下走去。
三鳳見了,臉上神色復雜,便要起身追上去,卻被四鳳一手拉住,看著她,輕輕搖了搖頭,柔聲說道:“那不是小主公,小主公是一個白……傻……是個傻孩子,你知道的,三姐,我知道我們寒山學堂為了主公曾經許下的‘天下一家’的宏愿,我們戮力同心,矢志不渝,我們需要主公,或者是小主公,可是,那個人不是小主公,三姐,你放松一些,好不好?三姐,……至于那人手中那把刀,刀柄與刀鞘或許只是樣子有些相似罷了。”
“可那個姑娘的布包呢,雖不是主公常用的那種顏色,但質地都是一樣的,都是宮中才有的江南錦緞,我感覺那布包里的東西定是主公的驀然槍。”
“這當然不奇怪的,那姑娘是宮中曾侍候過主公的侍女,主公說不定在出海前將這槍給了這小姑娘也不一定,然后,那個殿下說不定是大殿下,從蔡州前線回陵都來參加團圓賞月詩會呢,對吧。”風上飛這時插了一句。
“嗯,也有道理。不過,我看著那個蒙面少年,總覺得有種怪怪的感覺,……他白紗上的眉眼似與主公一模一樣……”三鳳抬手輕輕拍了拍額頭,心中奇怪,卻又不知怎么說才好。
陳徹與三人從雍逸酒樓走出來,用手搭了個涼棚,抬頭看了看頭頂上的日頭,對簡兮與疏漓說道:“我想去褰裳湖看看那些螞蟻打架的地方,這十年來,似乎只做了這一件事,也不知道,以后還有沒有機會再去一心一意地看著它們來來去去,忙忙碌碌的了。”他今世的記憶已與前世的記憶高度重合,今世七歲后的記憶里,除了螞蟻打架,似乎便被前世的記憶覆蓋了,心中突然涌起許多蒼涼與難過。
疏漓看了看天上已經有些熾烈的日光,皺了皺眉頭,抬手向酒樓門口等著搭客的一輛馬車揮了揮手,那車夫將馬車駕過來。
陳徹示意魚簡兮先上,然后由疏漓侍候著,也上了車,槍半梅自去與車夫坐在前頭。
一行人很快從陵都北城的街巷之中經過,到了陵都城北郊的褰裳園,下了車,一路步行到陳徹曾經來過的鐵樺樹林中。
槍半梅自是去與地煞死侍們在林外警戒。
來到了一株鐵樺樹下,這棵鐵樺樹樹冠伸展極廣,張揚著青葉,青綠色遮蔽了時近午間的日頭,其下涼蔭蔭的,前面便是水面宏闊的褰裳湖,站在此間,看著湖面散落的湖心島如星星點點,四月的和風帶著湖面的水汽,輕輕拂過,眾人心胸一暢,很是舒爽。
陳徹顧自蹲下,低著頭,看著樹干旁邊地面的黃沙土泥以及樹根處的縫隙,一會,站起身來,開口說道:“十年前,我母后帶我來這里,此后我便日日來這里,似乎母后從來沒有離開過,還留在我那年的記憶里,卻沒想到,時光忽忽,已是過了十年,而我一下子從七歲變成了十七歲。這十年來,我就是在這棵樹下,不知是在看螞蟻搬家,還是在記憶深處等母后出現。……”
疏漓聽到公子如此一說,不禁心中感到難受,眼含了淚花,說道:“公子,王后娘娘如果看到你現在這樣的,不知該有多高興呢。……”
這些鐵樺樹已經在這里生長了近二十年,樹干挺拔,無數萬片青蔥枝葉在樹冠處攏成一個青綠傘蓋,顯得格外溫柔,格外慈祥,灑下一片陰影,為陳徹遮蔽著熾烈的陽光。
這棵鐵樺樹根處,是一些突出土面的虬節根丫,就如同虬勁的龍身一般,蒼勁而沉穩,陳徹坐在樹根之上,感受著臀下的陰涼,他低頭去樹根里尋找螞蟻,卻沒有什么發現。
這時,魚簡兮突然柔聲說道:“螞蟻有什么好看的?”
陳徹抬頭看向波光粼粼的褰裳湖,呆了半晌,悠悠說道:“是呀,螞蟻有什么好看的?”語氣稍頓了頓,緩緩說道:“不錯,螞蟻是沒什么好看的,但螞蟻亦如這天下蒼生,這天下蒼生何嘗不是如這螞蟻一樣。……”他突然想起在前世的中東執行維和任務時,所見到的那些活著不如螻蟻的人們,輕嘆了一聲,悠悠地說:“我曾是那個白癡,用了十年的時間,未曾去理會這天下的風云變幻,只是去看螞蟻打架了。但是,因為這十年的心無旁騖,我突然明白了很多事。在螞蟻的世界里,突然來了一個巨大的存在,可以隨心所欲地支配它們的世界,而這個可以支配它們的像神一樣的存在,其實只是一個什么都不懂的白癡小孩,嗯,你能理解這有多荒謬嗎?”
陳徹突然抬起頭來,注視著簡兮的眼睛。
魚簡兮被他眼神盯著,不禁臉上一紅,輕輕將臉別過一邊,將頭上的帷帽正了正,輕聲說道:“這的確是個荒謬的事情。不過,白癡的另一面是天才,我掌宮師兄說的。……天才在某些方面,總是與眾人不同的。”
陳徹沒有再說什么,只是低下頭去,似乎想從樹根旁的縫隙中,尋找到一些這十年被抹去的記憶里的影子。他似乎找螞蟻找起了興致,一直停留在這棵鐵樺樹之下,似乎沒有離開的打算。
魚簡兮微微皺了皺眉,看著這人大發癡氣,心中有些憐惜,輕聲說道:“十年的記憶空白,說不定也是你人生的財富,起碼你現在還純潔得像一張白紙,不是嗎?一個能夠專心看螞蟻打了十年架的人,你是這世界里絕無僅有的,或許是上天給這個世界開了一個玩笑,讓一個天生神仙界的孩子突然失去了記憶,卻又突然讓他帶著一個神圣的使命回來。”
“一個用繡錦刀將蒼蠅一只只的從空中精準地劈落,又一只只戮死了上千萬只螞蟻的白癡,突然不是白癡了,一切都是緣分吧。”
陳徹撓撓腦袋,嘆息了一聲,坐在樹根之上,拿了根細木枝,下意識地挑弄著泥土,抬起頭來看著簡兮和疏漓,懶洋洋地笑著說道:“也倒是哈,你看我這腦子一下便如此靈光了,似乎世事不過如此,便如這螞蟻的世界,真有意思。一個下巴上流著口水鼻涕泡的白癡兒,整日蹲在鐵樺樹下,觀看螞蟻打架搬家,然后,一個不是白癡的傻姑娘便從小到大,日日拿把長槍陪在他身邊保護著。城內的居民,都知道這個白癡孩兒的身份,每每來此游玩,從他身邊經過時,眼中都帶著可憐這白癡的神情,卻沒人肯上前陪這白癡說話。唉……”輕輕的喟嘆聲中,盡顯看透世事的蒼涼與無奈。
疏漓眼含熱淚,靜靜聽著,靜靜看著公子,不知是喜,還是悲。
“你從八閩來,是我這輩子第一次認識的朋友。”陳徹忽然有些嚴肅,看著魚簡兮,緩緩說道,“這世界也真是沒趣,沒有圍棋,五子棋,麻將,連象棋都沒有,唉,我以后有空做一幅象棋送你吧,教教你怎么玩。”
“象棋?……是什么?”
“以后你就知道了。……”
陳徹抬頭望著褰裳湖上那遙不可及的風云變幻,悠悠說道:“這世界,……還有很多東西是需要改變的,比如牙刷,唉,這牙刷每次用后,弄得我滿嘴馬毛,嗯,以后得做一把我喜歡的;還有那個皂角,你說洗個頭吧,是定要用那絲絲絮絮的東西在頭發上用了吃奶的力氣來搓呀搓的,幾百上千年了,大家好像都很受用似得,難道就沒想過,改變一下,用什么東西把它們榨出油脂來,就每次用那么一點點,這樣洗頭洗臉的多舒服呢;又比如馬鐙,……,如果有馬鐙,我想,當年我父王與母后不會打仗打得那么辛苦,或許這個時代存在的很多方式都應該改變了,雖然,我不知道為何這世界像一個我從不認識的矛盾體,……這個世界有些存在的東西超越了這個時代,而有些東西卻還像是處于先秦時代。”
“馬鐙?矛盾體?先秦時代?”魚簡兮默然聽著,卻不是很明白他在說什么,只是用那雙深不見底的幽靜眼眸,透過緯紗盯著陳徹那雙漫不經心卻又美麗至極的眉眼,極為安靜,半晌之后才幽幽說道:“如果真有那個時候,我想,祖師爺對你的期許也算沒有落空,定是這天下蒼生之福,我上佳學宮自是傾力支持殿下,……小女子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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