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

        往年，牛島家所有人的生日都過得簡單，但不會略過。往飯里加紅豆染色，再烤幾片年糕，說上祝福的話，算是慶祝。

        但這次是小林的生日，十六歲生日，意義便不同。法律上明晃晃寫著，年滿十六周歲的女性在監護人的允許下可以可結婚。

        像是一個提醒，提醒小林，她住在牛島家是為了什么。

        翻閱著日歷，在24日上畫一個大圈，牛島阿姨提議出去過吧。去好一點的餐廳，買一個蛋糕，還要送禮物那種。撞上平安夜這種喜氣洋洋的節日，一定要豐富一點才行。

        奶奶瞥過去，像是嘲諷般問她，你那天保證能來嗎。

        牛島阿姨便沒話可講，節假日什么的，對于銷售行業來說簡直災難，她的公司會更加繁忙。

        小林適時開口緩和氣氛。畢竟，對于這些，她是真的不在意。

        奶奶卻把錢包扔給若利，我吃不慣西式點心，你們兩個孩子去。

        046

        12月24日當晚，奶奶早早燒好了僅供她一人食用的晚飯，坐在那里不聲不響地吃。態度如此堅決，小林投降了。

        她和若利與平日上學一樣，慢慢踱步去繁華的市中心。

        逐漸，昏黃稀疏的路燈變成了多彩復雜的街燈，連樹木枝干也纏繞上發光的鏈條。擦肩行人多了起來，成雙成對的朋友、愛人，或是一家出行，濃郁的節日氣氛中人們迫切地挨在一起，分享著笑容。

        小林和牛島之間的距離也越來越近，她可以聽清牛島因鼻塞而沉悶的呼氣聲，還有自己心口幾乎要躍出的跳動。

        在兩人之間的空隙只夠手牽手時，終于走到了餐廳，里邊暖烘烘的溫度讓他們分開，對坐在桌子兩側。

        吃了什么味道如何這類事情早就模糊了，出來后小林望著早早注意到的巨大的圣誕樹，沒有猶豫，往那里邁步。

        原來，她是不能過生日的。自然，連帶這個西方節日也是不能過的。

        第二天早上，學校里的孩子嘰嘰喳喳分享圣誕老師給了自己什么禮物，家里擺放了如何如何的圣誕樹，晚餐有多少豐富的菜肴，小林會比平時更加透明。

        這是她所了解的美好的平安夜，卻不是她經歷的。

        父親會打開相冊，同她講述在沒有她時小林家的圣誕節有多么的溫馨。

        他會早早購置一顆圣誕樹，和媽媽一起挑選送給孩子們的禮物，小哥哥到了國小四年級還相信著襪子里的禮物是圣誕老人給的，到五年級不相信是因為那年的社區圣誕老人抽到大哥哥扮演，胡子太假，被一眼認出來了

        屋子外邊播放著無數鈴鐺清脆的音樂，屋子里面，父親和她所享用的圣誕大餐是便利店購買的套餐，加熱前撕下的透明包裝紙還在垃圾桶里。

        現在，是小林真希第一回體驗到生日還有節日的氣氛，她有些局促，更多的是壓不住的興奮，連帶著步子都變得輕快。牛島需要跟在她后面，大步追著。

        “需要拍照嗎？”

        牛島看向周邊的人。父親會拿著相機對著妻子和孩子大喊茄子，還有許多情侶，背對圣誕樹高舉手機，臉貼在一起。

        小林點頭，選了一個喜歡的位置，對著牛島露出八顆牙齒。

        牛島看著鏡頭里的女孩，和他收到的那張照片幾乎一模一樣，緊張不安，還有幾分討好，就是眉眼長開了些。

        他收起手機，在小林問拍好了嗎時，幫著理出勾在圍巾里的長發。

        “這樣再來一張吧。”

        小林眨眨眼，“好。”

        047

        小林的心情達到了頂峰，她甚至不要求看一下照片，她只是想要和圣誕樹合影而已。

        實現了多年的愿望，小林嘴角的弧度也變得坦誠起來，對周圍的人和景多了幾分親切感。

        她很是忙碌地染上旁人喜悅的心情，指給牛島看一處穿著圣誕老人衣服的小孩，說真可愛。牛島安靜地注視著她，說是的。

        那般歡樂的小林是少有的，連自己都自覺到有幾分得意忘形，可小林依舊笑著，還在圣誕集市上買了漂亮地發夾，將劉海往邊上夾。

        她不愿意割舍掉這份難得的愉快，貪婪地祈求再過一會兒。回過頭，她發現自己跑離了牛島若利身邊。那個大大高高的人被淹沒在人群中。

        她找不到他。

        他找不到她。

        于是，小林開始奔跑。

        跑過陌生的道路，跑過陌生的人群，平安夜甜膩的寒冷的空氣在她口中變成不在壓抑的喊叫。

        她不再是小林。

        此時此刻，奔跑著的女孩，是真希。

        048

        要小林變成真希，十六年來也就這樣一次。

        而要真希變回小林，只需要一瞬間。

        掃到一張無比熟悉的笑臉，有些輕浮地揚著類似王子般的笑容，話語也夸張，可眼睛里跑出來的感情卻是那么純粹，同他望向排球時一樣，同他流淚時一樣，任誰看了都能輕易知道，這個男孩已陷入愛河。

        小林停下腳步，望著那處熟悉的人影停下腳步。她看著男孩攬著女孩的腰親昵地講話，然后彎腰，接吻。

        短暫的幾秒后，小林找回了自己的呼吸，接著沿奔跑來的路往回走。

        是啊，自己怎么會忽略掉這般顯而易見的事實。那個北川第一最最招人喜愛的男孩，自然擁有美麗的玫瑰花、美麗的星球、美麗的自己，是與她截然不同的存在。

        小林有些喘不上氣。她低下頭，雙手疊著捂住嘴，踩著不算明顯的腳印往回走。

        周圍的人很多很雜很吵，落在地上的雪沒有積起來便被踩成灰色的污水。小林也踩下去，用力地踩下去，濺起來一些，弄臟了褲管。她摸出手帕，包好新買發卡，最后將它塞進上衣口袋。

        比起奔跑，走路要慢許多，回到真希的起點，小林終于揚起腦袋，望高處搜尋牛島若利的身影。

        這次很順利，她幾乎是第一眼就看見了他，而他也發現了她。

        四目相對，牛島先邁步走進。

        等距離足夠，小林抓著牛島的袖口，腳拼命墊高，唇瓣碰到了，那股不明不白的沖動也就散了。

        小林吸了吸被凍得發紅的鼻子，輕輕說抱歉。

        牛島的回應像是在做英語對話題，他說沒關系。

        什么嘛。

        小林噗嗤笑了，八顆牙齒很是漂亮。

        如果是電視劇，我和若利的臺詞可是顛倒了啊。不應該是這樣回應我呢，若利。

        她做出微笑的表情，語氣帶著笑意。

        他向來樂于請教不懂的問題，她等待他的虛心求教，滿足那一時的虛榮心。

        牛島抓住她的手，包進他大大的手心。開口不是她預想的話語。

        “要回去了嗎？”

        他問得認真。

        她錯開目光。

        “嗯。”

        他們之間第一個吻便如此帶過。

        049

        回家已是深夜，奶奶早早睡下，唯有門玄上一盞小燈亮著。

        牛島將小林送回房間，準備關門時，小林發現牛島還站著。

        她抬頭，也許應該再說一句晚安。

        說完了，牛島還是沒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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