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包扎傷口

        中山巷小公館的二樓臥室里。

        “扎了這么深的口子，還說沒事。”

        看著林念左掌心里那道還在冒血的長裂口，葉云霞渾身泛起一層冷汗。她左手拿繃帶，右手拈著沾好酒精的棉團，細心清理傷口上面粘稠的血痂，雖然動作略顯生澀了些。

        林念乖乖坐在床邊，由她給自己包扎傷，“是我不小心磕到碎瓦片上了。”

        “這么大的人了，走路還能摔倒？”

        這么敷衍的理由，她顯然不信，“你和哥哥永遠拿我當小孩子來騙，什么事都瞞著我。”說完這些，便兀自低頭處理傷口。

        林念的笑容僵在臉上，這番別有深意的話，讓他吃驚，甚至產生了覺得這個一臉稚氣的十六歲姑娘長大了的錯覺。

        轉頭看看坐在沙發上長腿長胳膊的葉云飛，發現他一動不動，臉上沒有多少表情。

        抬手輕輕撫上滿頭烏黑的秀發，林念輕笑：“瞞著你，也是為了——”

        “為了我的安全著想，是吧～？”

        葉云霞一翻白眼，“如今日本人一天天猖狂，學校為了保護我們這些學生，開始停課。可大街上也沒見學生游行隊伍少呀！你們這些大人，就是太低估我們了！”

        起身端詳了眼自己裹好的紗布，覺得還不錯，接著抬眼道：“所以呢～我干脆什么都不問，想著有一天你和哥哥真覺得我長大了，說不定就把很多事情告訴我了！”

        葉小姐自我安慰的本事真讓人佩服。前一刻滿臉委屈，下一刻卻開始憧憬著自己的未來了。

        發現林念不說話，她下意識偷瞄了眼，臉上迅速起了紅暈。

        她覺得，總有一天，能嫁給自己喜歡的那個人，雖然他比自己大很多，雖然……他只拿自己當妹妹，當學生看……

        沒想到她能說出這么長篇大論來，而且說的還挺有道理。

        林念笑道：“以后和平的時代才是你們的，這戰亂的日子不屬于你。”

        葉云霞突然傾身抱住他，笑得開心，“我才不管什么戰爭和平呢～只要能永遠跟你和哥哥在一起，我就每天都幸福的不得了！”

        林念大伸著胳膊，像個提線木偶，生怕手上血污弄臟云霞的衣服。

        葉云飛坐在一旁沙發上，仍然一言不發地注視著二人。

        抬腕看了眼時間，沉聲說道：“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我要在這陪著老師，他受傷了，不方便。”

        葉云飛：“……”

        你待在這里，才是不方便！

        “爸爸這會該等急了。”葉云飛耐心勸說。

        沒想到，對方仍像個樹袋熊，抱著林念不撒手。一副志在必得的嬉笑臉，“還好我提前跟爸爸打過招呼，因為彩云姐和你都不在家，我嫌太冷情，今晚要住在這里。爸爸居然答應了！”

        葉云飛抿了抿嘴唇：“……”

        林念舉著胳膊，尷尬地看著兄妹二人斗嘴。

        感情這是把自己當人形抱枕了。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位大小姐的臉皮，和某人真像！

        葉云飛坐在沙發上，長腿交疊，沉默片刻后，不咸不淡地說：“讓阿蘭把我的臥室收拾出來，你住。”

        “那你呢？”云霞忙問。

        “我只能委屈一下，和你的林老師擠一擠了。”

        他說話時的平靜，真有種舍生取義的凜然。

        “不是還有客房嗎？”林念問。

        “被子不夠。”

        “……”

        叫來阿蘭，收拾好臥室，好不容易才把葉云霞從林念身上扒拉開，哄回去睡覺。葉云飛脫下西裝外套，開始解襯衫腕扣。

        想到今晚又要和他睡一張床，林念莫名緊張起來。前幾晚，雖然兩人也同時擠在一張床上，可因為他要執行任務，葉云飛沒敢做些越軌的事。

        可今晚不同，況且戲院里，他對自己暗示過。

        林念緊張的不僅僅是葉云霞此刻就在隔壁，更是因為他極度疲勞的情緒，已全然沒了那樣的心思去應付眼前人的所求。

        腦子還在亂想，受傷的左手卻被輕輕抓起，葉云飛拖著纏滿繃帶，裹得像個粽子似的左手，煞有介事評判：“包的挺細心，就是毫無美感。”

        說著，他提來印有紅十字標記的白藥箱，拿出剪刀，剪開死結，慢慢包起來。

        見他這樣煞費苦心，林念不覺好笑：“不用這么小心，傷口很快就會痊愈。”

        葉云飛撩著眼皮看他，沒有說話。

        被他盯的有些心虛，林念問：“看我做什么？”

        低下頭，手上沒停，云飛沉聲道：“今晚你心急了。”

        以這句話為開端，又讓林念瞬間回到了今晚的化妝間里。蘇冷月發瘋般地吼叫突然鉆進耳朵，叫囂著他無法原諒自己的良知。

        “你一直都在？”顫聲問道。

        “嗯”平靜回答。

        “別怪他……是我該得的。”

        葉云飛抬頭注視那雙發紅的眼睛，蹙著眉毛輕聲說：“十幾年過去了，你還不打算放過自己？”

        林念搖著頭，聲音越說越輕，“我沒資格，我沒有……”

        思緒陷入沉重的回憶，“他六歲走丟，被賣到戲班子學戲，到現在，一路不知吃了多少苦，如今……如今卻被毒啞了嗓子……！他的日子……不好過！”

        他攥緊右拳，隱忍的指節泛白顫抖，眼中鼓滿淚水，強忍著無盡的悔恨，“他吃的這些苦，誰能原諒？誰能？！我怎么對在天之靈的父母交代？！”

        “你的呢？終日活在愧疚中，你不也一樣不好過嗎？”

        林念搖頭否認著，他認為自己的愧疚是應該的，只有背著這些愧疚，才能感同身受。

        葉云飛握住發力的手，試圖讓他放松，“你有沒有想過，見到他，必定是兩種結果，原諒或者……不原諒。”

        “你應該同時為這兩種結果都做好打算，一個最好，一個最壞。”

        望著那雙曾經平靜的眼睛，如今染滿憂郁。葉云飛心臟悠然揪痛，他反問道：“你覺得今晚他的表現是不原諒？”

        林念仍舊沒有說話，他默認了那樣的撕心裂肺，就是不原諒。

        “可我覺得，他是在掩飾，掩飾自己內心的脆弱。就像……跟父母賭氣的孩子。”

        葉云飛收起藥箱，轉頭看向林念，看他一臉疲憊，將人輕輕攬進懷里，撫摸著那頭柔軟的碎發，淡淡道：“給他一些時間，這么多年未見，總要有個適應過程。”

        林念將臉深深埋進他的胸前，無力地點點頭。

        待兩人都躺下，葉云飛修長的胳膊環繞在林念胸前，后背熱烈的溫度給了他強大的安全感。黑暗中，聽著身后均勻的呼吸聲，心里莫名踏實。

        默默在心里消化掉葉云飛的話，他也在打算著，人不能活在過去，因為那些只是過去，不可能變成現實，總得給自己一個活下去的理由對的起愛自己的人吧！

        也是給自己一個機會，這次，他不能再把他弄丟了。

        日軍司令部內，兩架高臺探照燈在黑夜中直射著白光，巡邏兵已經在院內來回三四趟。

        灰白色洋樓里，寂靜一片。左側房間里，山口身穿白色和服中衣，端坐在客廳桌前，默默喝著已經涼透了的濃茶，冷艷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身后床上，早已昏睡過去的蘇冷月，額頭上浸滿汗液，半長不短的濕發貼在額角。

        紊亂的呼吸疲憊不堪，似乎下一刻，便要隨風消逝。

        身上那件寬大的羽織外套，正是山口脫下來的，牢牢覆蓋住了那滿身觸目驚心的痕跡。

        蘇冷月脫力地睜開眼睛，似有若無地看向前方，一呼一吸間，鼻腔內滿是幽幽的冷香。

        是那個男人的味道。

        似乎覺察到他的轉醒，山口端起一杯冷茶，慢慢朝床邊走去。

        清涼的茶香遞到嘴邊，蘇冷月就著茶杯盡數吞下，胸腔內情動的火熱慢慢散去，恢復些許清明，他抬眼看向上方，山口那張清俊無比的臉龐，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俯視著他。

        “今晚你為什么分心？”

        冰冷刺骨的問話。

        因為過程中發現他在走神，山口狠狠懲罰著他，直到對方昏死過去，才在霸道到無法自控的吻動中放過他。

        “……放我走吧……”

        蘇冷月哀求，聲音嘶啞無力。

        “你沒資格跟我談條件。”山口冷冷道，“你也永遠逃不出這里。”

        絕望地閉上眼睛，蘇冷月哭不出來。

        此時，門外傳來敲門聲。

        山口龍彥放下床帷，拿起衣架上另一件羽織外褂披在身前。

        打開門，士兵用日語說著：“山口上將來電，遠藤大佐已等在會議室。”

        山口龍彥點點頭，另外吩咐：“明天再把他送回戲院。”

        “是！”

        屋內重回寂靜，蘇冷月再也支撐不住，意識模糊地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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