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情令智昏
火云殿,火云楓,紅葉靜靜飄落。這種樹,花朵盛放時平平無奇,偏在落葉飄零時,招來萬千夸贊,而紅葉落盡后,卻無人愿為滿樹禿枝駐足,徒留一季的冷清。
“我想變成人類。”伽美洛眼中波光流動,推開窗,望向窗外紅葉紛紛,不知是她紅色的眼瞳染紅了楓葉,還是漫天的楓葉染紅了她的眼瞳。
此言一出,連烏緹娜都不由得睜大了雙眼。她素知伽美洛任性,但著實沒想到她竟瘋魔至此。
伽美洛望向烏緹娜,道:“混元石融合了神、魔、人三界的力量,定有一條路,能通向我的夢想。”
烏緹娜結舌須臾,終于道:“為何?”
“因為我身在后宮。后宮的女子,若不能為皇帝誕育子嗣,即便再受寵,很快也會在后宮爭斗中落于下風。我在魔界也只負于你一人,在人間,更不該輸給區區凡人。”
“你是魔,與我相爭并無不妥。但區區凡人,你也要與她們爭個高下?縱然你贏了又如何?人類的后宮,難道不及魔界,不及你的熾焰殿?”
伽美洛闔上窗,正色道:“在你眼里,爭斗只有武力較量一種。豈知這世上,還有別的較量?我偏要李鮮的眼睛只看著我一人,再不瞧旁人一眼!我對他的情,從不遜于任何人,沒理由得不到他全部的愛意!我并非沒有這個實力,只要我能為他誕育后嗣,便再無人能奪走他!”
“你應該知道這不可能。”烏緹娜漠然道:“我們徒有人類的外形,卻無人類的實質。我們的生命皆來源于魔界魔靈圣山的魔靈石,并無人類那般繁育后代的能力。難道你忘了?”
伽美洛笑得妖冶:“所以,我才需要你的混元石,助我一臂之力,將我變為人類,擁有生育的能力。這事兒誰都可以辦不到,但你不會辦不到。你的法力,我再清楚不過。”
“我自然可以。但你可知這意味著什么?!”烏緹娜一改往日的冷漠平靜,言語間怒意漸起:“你九千年的道行,頃刻間將付之一炬,從此與凡人無異,生老病死,不過百年壽期!用九千年修為換百年光陰,你當真是失心瘋!”
伽美洛反唇相譏:“你都快忘了自己是個女人,自然不會懂得,所謂情愛是為何物。”忽而雙頰又如遇春風,泛起紅暈,更加彰顯她嘴角的笑意:“我遇到李鮮,才知魔界九千載皆是枉過,來日若無他,無盡時光也是白白浪費。遠不如與他廝守百年,能得盡歡,死亦無憾。或許你認為,只有力量才值得追求,但我就偏要李鮮的心,那是比法力,比魔界的地位,甚至比無限的壽命更加珍貴的寶物!我就是要!因為我愛他!”
“你頑冥至此,我多說無用。”烏緹娜冷冷道:“你要怎樣對付我,都悉聽尊便。”
她轉頭離去,伽美洛卻擋在她身前。
“讓開!現在你更不可能是我的對手。”烏緹娜看都不愿看她一眼。
誰知伽美洛竟驟然跪下,雙膝著地。
“你這是做什么?!”烏緹娜厲聲斥道。
“人類求人,皆是如此姿態!我要做人,自然也不例外。”她抬頭望著烏緹娜藍色的雙眼,將滿目堅定與央求投射進她的瞳孔,雙唇顫抖:“烏緹娜,你雖是我伽美洛一世不二的對手,但絕不是我的敵人!這件事,除了你,沒有人能幫我!而且,你也需要幫我。”她眼神一變,竟有了三分魅惑,掌中現出一個布滿紅色火紋印的黑色虎符,其虎形虎貌栩栩如生。只聽她道:“事成之后,你將擁有魔界熾焰殿炎魔軍精銳三萬!有此火紋虎符,他們將任你調遣!”
話音未落,烏緹娜一巴掌已摑過她的臉頰!一聲“啪”響,在這方被她施過靜音咒的寂靜空間,驚天動地。
她的臉被摑向一側,燭光映著發紅的掌印。
“你……你竟為了那愚蠢的欲望,要將你麾下的將士贈與他人!”烏緹娜沉沉的顫聲回蕩,一聲更比一聲憤怒激烈:“他們與你出生入死九千年……在你眼中,他們是什么?一個可以隨意送人的物件?!”
往日動輒就被觸怒的伽美洛,此刻卻只是轉回頭,任由臉上的掌印發紅發燙,神色平靜而堅定:“你不是他人,你是烏緹娜。你是整個魔界,唯一會庇護部下的主領使。歷次戰爭,你的部下戰功最多,傷亡最少。欲投入你麾下的魔徒不計其數,可你的瀚瀾宮卻是魔界最難進的地方。但即便如此,你麾下,還是一點一滴累積到了十萬人之數。”她露出欣慰的笑容,對著烏緹娜的怒目,道:“除了你以外,我想不到其他人可以托付我的部下。”
烏緹娜閉眼壓下自己爆發的情緒,轉頭離去,卻被跪在地上的伽美洛雙手扯住衣袖。
“烏緹娜!你需要他們的!”伽美洛大聲央求道:“你需要他們!瀚瀾宮中的冤魂需要他們!”
此言成功拖住了烏緹娜的腳步,烏緹娜僵硬地站在燭光中,不肯回頭。
“瀚瀾宮中的冤魂”是扎在她心上的刺。
“烏緹娜,我從未懷疑過你。當初魔圣一定是出于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才誣陷你私通神界,致使水魔軍全軍被屠,你也被維絡……”
“住口……!”烏緹娜顫抖著低聲喝止她的話。
伽美洛仍不依不饒:“人界的妖獸,實力參差不齊,與魔界的將士不可同日而語。就算能用混元石提升他們的妖力,也不知要花去多少時間,遠不如收了我手下的炎魔軍,如此,你反攻魔界的時間可大大提前,你將如虎添翼!”她說到此處已近乎放聲哭訴:“烏緹娜!我與瀚瀾宮,與十萬水魔軍,究竟孰輕孰重?你應該再清楚不過!你要讓那十萬冤魂在緣滅海底苦等多久?難道你不為他們想想嗎!更何況,這一切本就是我愿意的,是我在求你成全!”
烏緹娜閉上雙眼,一種錐心之痛在胸膛中深種,痛得她不由得攥起了衣領。
伽美洛一句話都沒說錯,她憑什么不接受她的“饋贈”?她有什么理由撇下一個更好的選擇?她在人間奔波,究竟是為了誰?為了什么?
冰冷的地上,跪著伽美洛光著的雙腿,她的腿早已麻痹,似有千萬根針扎進骨縫,卻始終不肯調動法力緩解不適。
是她口口聲聲說要做人類,所以才不愿在此刻施法,被烏緹娜瞧不起。但她卻一點不在乎,她像人類一樣跪著,會不會被她瞧不起。
烏緹娜轉過身,看著這樣的伽美洛,緩緩搖頭:“你已無藥可救……”她撇去伽美洛攥著她衣袖的手,恢復了往日的冰冷,道:“七日內,散去全身法力。七日后,在此處等我……”
烏緹娜走出火云殿時,已是月上高樓,宮巷的遠處駛來一輛華麗的輿輦,新漆的車身在月光下閃爍光澤。
她知道,李鮮就在其中。她躲入拐角的暗處,看著龍輦停在火云殿外,李鮮在一眾宮人的前呼后擁中走向火云殿,殿門外,盛裝的紅昭儀嬌艷欲滴,露出最美的笑容向李鮮行禮。
在魔界時,即使打了勝仗,伽美洛也未笑得如此燦爛而歡欣。李鮮的到來,仿佛使她褪去了一切過往,脫胎而出的,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人類,于這后宮并不特別,于這人間也并無特殊,仿佛滴水入海,無影無蹤。
山中竹屋外,沐風在亭子中靜靜打坐。
烏緹娜從宮巷中遁形之時,他睜開眼,閉上心目,長長嘆了一口氣。
火云殿中發生的一切,他都看得一清二楚。魔界的魔,竟有人類的情,令他震驚,也令他感慨。一萬年的時間長河中,他與魔界交戰無數次,戰斗是他與魔之間唯一的接觸。他所見的魔,皆是無情的屠殺兵器,冷血冷心,狂暴無道。他雖未與伽美洛交過手,但也聽聞過她暴烈的脾氣和高強的縱火之力,神界不少神將,都為她所傷或所殺。這樣的魔徒,今日卻拋卻尊嚴,向她的對手,幾乎聲淚俱下地央求一個抹除九千年道行,成為人類的機會,理由竟是她愛上了人類。
而烏緹娜,在他體內種下魔蠱血契,囚禁于此的敵人,在伽美洛的央求聲中,一次次回絕,卻一個字也未提及她對混元石的絕對占有,滿口所言,皆是她替伽美洛感到的不值。他也從未見過烏緹娜情緒失控的時候。那一巴掌,她不是為了自己,竟是為了伽美洛麾下的將士。就連伽美洛最后說服她的理由,也不是她自己的得失,而是那十萬早已逝去的水魔軍。
魔與人,與神,究竟有何不同?沐風想要回避這個問題,卻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緒。如果魔也有情感,也懂得愛,那么他們與人,與神,是否本質趨同?他曾經深信不疑的神魔勢不兩立,是否還有另一種可能?
他正苦思著,空中的結界突然散發出藍色的光波,烏緹娜進入結界,回到了這里。
她走上亭子,坐在沐風身旁,仿若他只是空氣。
“你過來。”她呼喚竹屋中的螢,螢聞聲從屋子里跑出,也來到亭中。
“你對林知連,究竟是什么感覺?”
烏緹娜這突兀的問題問得螢小臉一紅,低頭不知所措。
烏緹娜皺眉道:“我在問你話,你為何這幅表情?”
沐風不由得一笑:“沒人像你這樣問話的。”
烏緹娜道:“這話有什么問題?”
“有些感情,是不可言傳的。”
“為何?”
“你以后就……”沐風戛然而止。他在設想什么?烏緹娜難道也會有體驗情愛的一天?她與伽美洛是何等不同,她的整個生命,都似被寒冰封入海底,從內而外,都散發著凍結千山的極寒。而情愛本是世間至暖,她怎么可能擁有?
“罷了……”烏緹娜嘆了口氣,走下亭子。
沐風故意問道:“你怎么了?何故突然問她這樣的話?”
“與你何干?”烏緹娜聽見他的聲音只覺得厭煩。
沐風嘆道:“有些事,非親身經歷不能體會。我雖不知你今日何故有此疑問,但你似乎與往日不同。我想……或許連你自己都不了解自己。”
烏緹娜道:“你為何要同我說這些?”
“因為……”沐風低下頭,不愿看她。他心中藏著一個自己都不愿面對的想法——有沒有可能,烏緹娜會有褪去魔心的一天?
沐風默默良久,烏緹娜轉頭看著螢,目光冷冽:“他可曾允諾你什么?”
螢一驚,跪下搖頭道:“沒有!師父,他什么都沒跟我說!”
“你怕我殺了他?”烏緹娜冷笑,“與他相比,林知連的性命應該對你更重要。畢竟你為了他能好好活下去,寧愿讓他忘了你”
螢一遍遍叩頭,哭得聲嘶力竭:“師父,你殺了我吧!讓我魂飛魄散,別再折磨我了!”
烏緹娜將頭倚向柱子,望著天上的朦朧的云月,茫茫然滿目無光:“我從未想過折磨你我只是不明白,你為何如此?”
螢聽不懂烏緹娜的話,只啜泣著。沐風卻心知肚明,烏緹娜前半句是對螢說的,但后半句,她哪里是在問螢。
“起來。”
螢抬頭,驚懼的淚痕掛了滿臉。烏緹娜一面丟下這句話,一面往結界外走去,不消片刻就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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