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星兔
辛兔躲在拐角,靠著墻站著,思緒漫散著。
鬼使神差地,她剛以“找兼職”的理由叫住了大腹便便的男人,這會腦海不斷響起他的話。
“剛才那男孩啊。他是學生,日工資很低的。”
“50元一天,時長12個小時。”
“你個小姑娘別干這個了,太曬了。”
“……”
辛兔蹲下身來,仔細思考著,之前有沒有和應赴星說過什么亂七八糟的話。她抬起頭,盯著天空,忽地想起應赴星說過的話。
——“不是誰都有權利反抗的。”
唉。
都怪這張破嘴。
可她當時真的沒想太多,只覺得被欺負了,受委屈了就應該告訴別人,從沒深究過能反抗也是一種幸福。
應赴星是怎么想自己的?
肯定覺得自己站著說話不腰疼。
要么。
就是覺得自己愛多管閑事。
討厭她了吧。
辛兔抿了抿唇,忍不住胡思亂想,羞恥感從心底蕩了出來,讓人完全沒法招架。
不知過了多久。
有人漸漸靠近,一道影子拓在地上,灰而溫柔。
還沒來得及抬眼,辛兔就察覺到應赴星出現在余光里。此時他握著奶茶,背脊挺直,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
辛兔本能地抬頭。
陽光刺眼,使人眼前發昏。她微瞇雙眸,橫掌遮住光線看向他。
他的輪廓半明半昧,看不太清神色。還沒來得及反應時,他忽地俯身,湊到她眼前,氣息遮天蔽日地席卷來。
兩人的距離頃刻拉近。
辛兔幾乎能感受到他浮漾的噓息,忽濃忽淡,夾雜著蓬勃的柑橘沉香。
畫面定格。
整個世界好像慢了下來。
少年手背上的青筋微凸,血管的脈絡硬朗而清晰。逆著日光,喉結的妖痣似有若無,一片灰蓬蓬的暗昧。
辛兔的心臟忽地停了半拍,視線緩緩上挪。他微垂睫羽,眼瞼下拓下濃密的陰影。瞳若點漆,落落穆穆,喜怒哀樂看不真。唇色稍淡,并未笑,卻像明目張膽的引誘。
率先出聲的是應赴星,“真能跑。”
辛兔回神,有點迷糊:“你……你怎么知道我在這?”
“看到了。”
辛兔:“……”
好吧。
應赴星身上可能有個gps導航,才能精準地甕中捉鱉。
應赴星瞥了眼她,語氣不辨喜怒:“還挺能折騰。”
雖然沒做什么虧心事,但辛兔就是有些心虛。怕他誤解,她迅速解釋道:“對不起,我只是看陽光太曬了,沒有別的意思。”
應赴星眉宇一動,神情似乎有了些變化,而后將奶茶遞到她眼前,淡聲:“還你。”
辛兔不太樂意:“這家很好喝的,你試試嘛。”
應赴星充耳不聞,又往前遞一點,“自己喝。”
“我剛吃了個甜筒,好撐。”辛兔后搖頭,“喝不下了。”
應赴星似乎不吃這套,只“哦”了一聲:“那帶回去。”
“……”
辛兔此生就沒見過這么難搞的人。她緩了下呼吸,又找了個理由:“奶茶久了就不好喝了。我不想浪費,你就當幫幫忙。”
應赴星依舊不為所動。
辛兔這會有點無奈了,“我總不能扔垃圾桶吧。”
應赴星緊盯著她看,過了一會,才不咸不淡地說了句。
“東西是你的,隨你處理。”
言外之意就是,扔垃圾桶也與我無關。
辛兔別無他法,只能乖乖接過。
兩人起身,面對面站著。
四周突然安靜下來。
辛兔有點失落,盯著鞋尖,沒有說話的意思。過了會,應赴星看她一眼,忽地問:“功課做完了?”
辛兔敷衍道:“沒。”
“那還有臉逛街。”
“……”辛兔神情一僵,沒忍住問:“你講話向來這樣的嗎?”
應赴星抬睫:“怎么?”
說句政治不正確的話,他這情商被打,好像也很正常。辛兔頓了下,大著膽子道:“欠揍。”
應赴星:“嗯。”
就連這么無聊的話,他竟然也應。
明明只是淡漠的一個字,辛兔竟然莫名覺得溫柔。這一刻,辛兔突然覺得,應赴星應該……也沒那么討厭她吧。
想起微信里的對話,辛兔乘勝追擊:“那些題我沒做完。”
應赴星似乎有點驚訝,“還不會?”
“真的很難。”辛兔有點無語,憋出一句:“它們認識我,我不認識它們啊!”
應赴星似乎不怎么認可:“我看你挺自來熟。”
“這是兩碼事吧?”辛兔覺得自己有理有據,抿唇道:“和人社交,和學習社交,沒法相提并論的。”
“那就發揮長處。”應赴星扯了唇角,“死磕。”
辛兔:“……哦。”
“死磕數學?”瞥了眼他冷淡的臉,她輕聲咕噥:“那比死磕你,還來得難。”
可能是沒聽清,應赴星皺眉:“怎么?”
辛兔更不想說話了,干脆沒接他的話茬。她垂下眼,盯著手中的奶茶。涼氣往空氣彌散,晶瑩的水珠蜿蜒,順著杯壁向下流淌,沾濕指腹,冰冰冷冷的。
注意到時間,應赴星將手機放回褲兜,莫名其妙冒出一句:“11點看手機。”
辛兔一時沒太懂:“什么?”
“看就是。”應赴星并未解釋,“走了。”
“對哦。”辛兔這才突然想起來這事,有股負罪感遲鈍地冒上心尖,有點擔憂地問:“你貿然跑出來,被罵了怎么辦?”
應赴星言簡意賅:“找人替了會。”
“快回去吧。”辛兔終于松了口氣,連連揮手,“免得被周扒皮罵。”
應赴星扯唇,像也覺得她說得在理:“走了。”
辛兔:“拜拜。”
應赴星轉身,抬腳往回走。
像想到什么,他的腳步忽地一頓,回頭看她,忽地喚道:“喂。”
辛兔頓時抬眼。
少年略濕的黑發微蕩,姿態俊秀,冷眉冷眼。像凜冬的香梅,開幾碗白雪。
“以后少濫好心。”他的話里全是對她的警告和嫌棄:“小心被人賴上。”
這話來得突然又莫名,辛兔懵了,“啊?不……不至于吧?”
應赴星懶得搭腔,揮了揮手,轉身往外走。過了許久,指腹依舊殘留著涼意,回想起少女驚慌的神情,以及剛才地推督導的話:“剛有個女孩打聽你的消息,長挺漂亮的。”
應赴星停下腳步,偏頭看了眼。
少女已經不在原地了。
應赴星站直身子,回過頭去,神情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
其實不用說,他也能猜到。
知道他在這兼職的事,只能是她。
想起剛才的對話,應赴星有些恍惚,一絲異樣的情緒在心頭緩慢地爬開。
他很少喝奶茶。人生貧瘠,寥寥幾句。為數不多的經歷,只源自生活偶爾的慷慨。
小時候,母親甘舒云會在手里略有寬余時,買一杯兩人分。大多數情況下,她只是在自己期待的目光下,象征性地嘗了兩口。
“媽媽,你多喝點呀。”
她總笑著,撫過他的頭頂,“公司總點下午茶,媽媽喝膩了。星星多喝點。”
小時候他不懂事,便信了。稍稍大些,他就知道,那個摳門老板,怎么可能這么大方。
年深月久,他幾乎憶不起這種東西的味道,只是模糊地想起。
或許入口是綿密的甜,滑過舌尖,再后來是清爽的牛奶香氣,在味蕾縈繞不去。
像幼時稚嫩而快樂的記憶。
隨著母親的離去,他便再也沒機會喝過。而如今,有一個少女,暗地給他遞了一杯奶茶。
一直有個地方。
像鴿籠深壁,陰暗潮濕,荒涼空曠。
沒有溫暖,不見天光,只有生了根須的孤獨。
然后。
一點纖弱螢火折入深淵,懵懂地撞了進來。
應赴星垂下長睫,自嘲般地笑了笑。
可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不過是萍水相逢,以后也不會有更多的交集。
生活教給他的又一個原則就是,世間的冷臉才是真貌。越是心懷希望,越是遍體鱗傷。她不過是路過的時候,對他心生憐憫,便賞了點同情。
這種泛濫的天真。
是做不得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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