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鹿靈子道長，不答反問道：“不知陛下對自己又是如何看待呢？”

        朱棣心道：你們這些道士，就是這么愛矯情，我問你話，你又來反問我！這有什么意思？當下心中有些不悅。

        其實這位鹿靈子道長真不是矯情，她對你是真的不熟，能有啥看法。

        蘭麟樾如實道：“其實貧道，之前在山中避世，雖入世一年，卻也只在江湖中行走，對于陛下這天下之事是鮮有耳聞，實在不敢妄作評論。只是，貧道覺得陛下既然身為當今，自然在心中對自己也已有評斷。”

        蘭麟樾這話，先說明了自己的不足，我對這世事呢，不是很了解，所以不能瞎評論。順便呢，還拍了一下皇帝的馬屁，你都是皇帝了，自然應該是個明白人，對自己還沒個評判嗎？

        旁邊的魚遇風聽了，不由得想：原來麟兒你，這么會說話，害我剛才還為你擔心。

        朱棣聽了，果然面色和緩了些，想了想，說道：“朕確有幾件事，對自己是甚為滿意，只是也想聽聽，鹿靈道長這樣的得道高人有何另解。”

        因為朱棣想著：我自是有我的評判，但既然那個袁珙說你是能影響我大明運勢的人，你一定應該有一些與眾不同的見解吧，否則，你大概也不會是我要找的那只“麒麟”。

        蘭麟樾一聽，知道今天是逃不掉了，對方一定要自己來評，那就試試吧。于是便順著問道：“但不知，陛下說的是哪幾件事？”

        朱棣沒答話，卻是側頭看了看自己的皇太孫。

        那朱瞻基立刻會意，坐上前一些，笑道：“皇爺爺心中最滿意的幾件事么，自是與開創我大明永樂盛世相關，我猜么，這其中之一是：‘南下北征’。”

        這位皇太孫深知自己這位皇爺爺尚武，第一條便說了打仗的事，說的是朱棣南下占領了安南（越南的古稱），把它變成了明朝的附屬國；往北方呢，又打敗了那幾個蒙古部落，平定了北部邊境。

        聞言，這位鹿靈子不語。

        于是，朱瞻基又笑道：“二呢：‘興農事，整漕運’。”朱瞻基想，這位鹿靈子不評論打仗，那我就說點民生相關吧。（這兩點“本作”也不用多解釋吧，免得以為我湊字數。）

        但這位鹿靈子，還是沒有說話。

        朱瞻基便有點笑不出了，看了看朱棣，自己這位皇爺爺倒還神色如常，于是繼續道：“編大典，肅內閣”。

        這位鹿靈子，聽他說了這么多，終于開口了，淡淡道：“皇孫說的這幾點，拓韁衛土（南下北征），維護民生（興農事，整漕運），開化教民（編永樂大典），整頓吏治（肅內閣），皆是為君者分內事。”

        蘭麟樾聽這朱瞻基叫朱棣做皇爺爺，只知道這人是皇孫，卻不知道還是個皇太孫。

        朱棣一聽蘭麟樾這話，差點氣死，因為對方這意思，這幾件事是做皇帝的分內事，所謂分內事呢？就是，這事情你做得好呢，都是應該的；做得不好，還會被人罵！

        朱棣這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朱瞻基看著，都替這位鹿靈子擔心了起來，想：這道士也太不近人情了吧，給我皇爺爺說兩句好話，那么難嗎？這些事情，哪一件是容易的，你一句“分內事”，說得這么輕飄飄……我皇爺爺這脾氣，你大概是不知道吧？

        一旁魚遇風這臉色立刻也變了，心道：麟兒啊，你再“世外之人”，現在也是當著這皇帝的面啊，能不能稍稍說些好話？

        這下，連那姚廣孝都微微色變，因為他深知朱棣的為人，可不是什么好相與的。

        這位鹿靈子雖仍是雙目微垂，但也看見了其他人的臉色，居然絲毫不以為意。

        蘭麟樾仍未抬眼，緩緩開口道：“貧道倒覺得，陛下派那三寶太監幾下西洋，實乃千古創世之舉，較當年唐明使玄奘西行，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雖然不問世事，但鄭和下西洋的事，蘭麟樾還是聽說過的。

        這“下西洋”確實不是皇帝的“分內事”。

        蘭麟樾這話，把永樂帝說得比那唐明皇還要厲害呀！這馬屁拍得！但其實也不算怕馬屁吧？

        鄭和下西洋，開拓的是“海上絲綢之路”，玄奘西行呢，開辟了“陸上絲綢之路”，兩者相較，海域比那陸地可是更寬更廣，對吧？

        朱棣一聽，心道：以為你是個世外之人，沒想到這么會說話，先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分內事”，然后又把我夸得比那唐明皇還厲害。

        但這位鹿靈子這么一說，朱棣自然是怎么也沒法生氣了，畢竟這“分內事”三字也一點沒說錯。

        于是，朱棣笑了笑，接著問道：“朕近日心中有一事，鹿靈道長，不防猜上一猜？”

        朱棣想啊：你這馬屁拍得是不俗，但是不是有真本事，光看這可還不行，我得再試試你。

        魚遇風聽了，不由得又擔心起來，想：我家麟兒可真的是個不問世事的人啊，猜你的心事，哪里能猜得到？誰不知道你這位永樂皇帝的圣心難測啊。

        魚遇風看了眼姚廣孝，對方自然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旁邊那位皇太孫呢，還有點看熱鬧的模樣，朱瞻基心道：我皇爺爺的心思，我跟在身邊那么久，才能摸透個六七分。我倒看你這位鹿靈子道長是否真正有本事，光憑剛才拍的那句馬屁可不夠。

        蘭麟樾頓了頓，還是沒抬眼，淡淡道：“陛下心中莫不是想再次北征那阿魯臺？”

        聞言，朱瞻基怔了一怔，心道：你真的猜到了？皇爺爺這心事，可是在大臣們面前都沒提過呢！

        朱棣聽了大笑著說了一句：“哈哈哈，蘭真人，你果真得道高人也！”

        朱棣也聽張昶說了，這位鹿靈子本姓蘭，此刻居然稱了對方一聲“真人”，那自是抬高了對方的身份呀。

        禮尚往來：你夸我一句，我也夸你一句吧！

        朱棣說完這句，起身便走了出去，沒再回頭。

        那朱瞻基看著這位鹿靈子，不由得佩服，心道：“還真的是位得道高人呀！居然還這么年輕，看著也跟我差不多大呀，不問世事也能猜到我皇爺爺的心思，看來我得跟你學學。”也跟著朱棣走了。

        姚廣孝等那兩位不見了身影，也微微一笑道：“蘭真人，可真是一語驚人啊！”竟然也跟著朱棣，稱了蘭麟樾一聲“真人”，以他對朱棣的了解，皇帝應該是信了這位鹿靈子，就是那袁珙口中的“天生麟兒”了。

        魚遇風，一聽姚廣孝這話，便也松了口氣，心想：一語驚人！麟兒你，確實驚到我了！

        這位鹿靈子呢，還是一臉的淡然，心道：你們這些人啊，就會挑別人想聽的說，朱棣這樣的人，迎合奉承的話還會聽得少嗎？我若真跟著那位皇孫的話，他說一句，我夸一句，我還稱什么武當張真人的親自傳道呢？他那心思，又有何難猜？

        姚廣孝突然伸出右手，擱到茶臺上，道：“聽魚教主說，蘭真人你因為對戰那阿魯臺，受了內傷，至今未愈？”

        蘭麟樾抬眼看了看姚廣孝，對方這話，這手勢，是要給自己把脈了，稍稍猶豫了一下，卻還是伸出了右手。

        那姚廣孝搭到這位鹿靈子手腕脈門上，凝思半刻，目中露出一些驚異，問道：“你，用真氣自閉經脈？”

        蘭麟樾心中微微一沉，口中還是淡淡道：“我曾經已內力自閉雙目。”既然對方說了“你”字，不稱“真人”了，這位鹿靈子便也未自稱“貧道”。

        姚廣孝看著蘭麟樾，微一遲疑，收回了手，接道：“以真氣自閉經脈，只怕會留下后遺之癥呀。”

        蘭麟樾點了點頭，道：“多謝，姚少師指點。”心道：多謝，你沒戳穿我！

        姚廣孝也點了點頭，側頭對一旁的魚遇風說到：“魚教主放心，尊夫人內息深厚，這傷么，也快痊愈了。”

        蘭麟樾聞言不由看了魚遇風一眼，心道：“我什么時候又成了你夫人了？”（這個“又”字，怎么說呢？）

        魚遇風聞言，面露喜色，對那姚廣孝道：“多謝姚少師。”

        魚遇風又一下握住了蘭麟樾還沒收回去的右手，柔聲道：“麟兒，你能盡快痊愈，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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