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七章
山間逾陽遠闊,疏清明朗。
姜嶼埋頭想了好久,自己因憂生怖,確實逾線了。
景十三安然無恙,自己便該知足。且她回來時,媒郎在家中說話不停,確實會讓她心煩。
姜嶼原想著,西水村的村民都是景十三的鄉親鄰居,她平日面色不顯,內心還是在意她們。
他總得為她留些體面。
是以任媒郎口若懸河,他推拒得委婉,實不干脆。
自己做得不好,怪不得景十三會忽生厭怠,說出狠話。
他去媒郎家中,不留余地回絕了他的說親,好言叫他不必再勸,而后頭也不回,徑自離開。
姜嶼一如既往,守在山間屋舍,學著其他夫郎自持家事,絡布煮炊。
他只想有幸等到景十三,再與她解釋一二,道幾句寒暄。
景十三匆匆去了趟長桃鎮,回來之后,照常找事情自己忙活,日出自日落,并無異樣。
她蹲在屋子里,正刨著木頭,打算用自己建橫梁的木工手藝制個矮凳,外頭忽而傳來說話聲。
“是這吧應是沒錯的。”少女自言自語,猶疑不定。
還未等景十三起身,身穿素白裙衫的少女已自顧推門進來,塵光自縫隙處,立時敞得透亮。
她看見景十三眼中一亮:“哎呀,景姐姐,真的是你!”
兩人好些日子沒見,徐宋宋難掩興奮,撲身抱向景十三。景十三措手不及,生怕手中的鋸子傷到她,小心放在遠處。
她眸中劃過寵溺,輕聲啟唇:“信上不是說了,在長桃鎮等我,非跑山里來作甚么。”
“來看看景姐姐出生的地方。”徐宋宋毫不見外,放下久背在身的藥簍,探尋打量道,“也沒有你說的那么清苦,雖簡敝了些,該有的物件都有。”
她給自己倒了杯茶,長飲一口,喟嘆道:“就是村子裹于山中,位置偏隱,一路尋來有些累。”
景十三難得露出笑意:“你若不棄,多住些時日吧。”
徐宋宋連連點頭:“這樣最好,我也厭了原先那個鎮子,正好換個地方散心。”
“對了。”她想及正事,緊忙放下茶盞,“景姐姐你哪里不對勁,讓我看看。”
景十三面色一凝,唇角笑容淡下。
天清氣和,屋舍回風落安寧,時辰沉寂走過。
兩人靜坐屋中,隔影空塵,景十三把手腕搭在徐宋宋面前,眉眼望去,沉下心思地等著。
她吃不準徐宋宋一時驚一時惱的模樣,心里隱有猜測,平靜說道:“究竟如何,你說就是了。”
徐宋宋收回手,為難了半晌,向景十三坦誠:“我那時不是與你說過,噬日月的蠱毒是府第秘術,本就為掌死士制出,陰戾復雜得很。”
她雖醫術尚可,蠱術卻平平。
到底不是專攻,她沒有把握替景十三完全解下這蠱毒。
兩人以破釜沉舟的勇氣,耗了景十三半條性命,勉強有所進展。當時徐宋宋直言,性命安虞是解了,但秘術牽一發動全身,像有千孔萬道,之后往哪處去,何種境況她也吃不準。
福禍難躲,她沒想到,這雜癥真讓自己遇上了。
景十三半晌頷首,輕聲啟唇:“它再度發作時,我只覺劇痛之后,周身是透骨的寒涼,動彈不得。”
“這便是了,姐姐種下蠱毒太久,根蒂至深。蠱蟲挑了出來,毒氣還在腑臟。”徐宋宋聲音清脆,細致解釋,“比之輝月凄寒,比之烈日灼人,噬日月由此得名。姐姐你的毒是哪日發作的?”
景十三略作思索:“十五。”
徐宋宋不知從哪處掏出紙筆,把筆在口中潤了潤,行云流水飛快記下。口中繼續念叨:“此后每逢十五,都會毒發一次,下月應是熱毒了,如日月輪作,交替而行。”
她對景十三的病癥很有興趣,唯恐漏下什么記載,一時專心紙上,奮筆疾書。
景十三耐心看著她,默然許久,出聲問道:“會危及性命嗎。”
徐宋宋筆尖頓時一停,戳著腦袋有些為難:“倒也不會”她看著景十三,不想瞞她,“只是血肉身軀難承極冷極熱,姐姐這毒發作一回,便積弊一次,待身體損噬難回,便是壽盡的時候。”
人之內里,亦是跟受自然,涼熱相調為生。
景十三體內的涼熱兩氣,就像被生硬劃開,各自堆砌。以一月為限,重壓之下破瀉而出,既虧損了生機,更是痛苦難當。
承受不住決絕斷生,也算一了百了,就此解脫。
若是艱難挺了過來,也不知再熬多少次,定有年歲早終的一刻。
言語至此沉重,徐宋宋緊忙又寬慰景十三:“姐姐你放心,我會盡快研制藥方,絕不讓你喪命!”
景十三只是淡笑,神色落然隱下,并不回應。
徐宋宋有天賦,行醫救人大膽怪進。景十三若不信她,昔日便不會找她為自己解蠱毒。
兩人用盡方法,將毒解下一半,景十三深知這已是極致。
高門重攬方士,不惜重金秘煉下的毒,所用藥材珍稀奇異,平頭百姓聞所未聞,哪是隨意就能由人勘破的。
走一步看一步,她盡力茍活就是了。
春忙未盡,百草更長。
西水村孫老漢妻主早逝,獨自拉扯大唯一的女兒,去年為她張羅著,娶了鄰村的夫郎。兩人不久前新添了個孩子,一家四口其樂融融,靠著村中幾畝薄田,也能維持生計。
近來他家中卻出了難事。
一場春雨后,女兒上山砍柴,不慎滑倒摔傷了腿。
傷筋動骨,百天為限,女兒只得躺在床上將養,可眼下正是春耕時節,自家田地還未播完種,撂在那里如何是好?
孫老漢只得問及同村的人能否幫襯一二。
西水村隔山而落,村中人家多是不缺地的。雨水時節貴如油,自家尚且忙不過來,哪有余力替別人幫忙。
望及產后柔弱的新婿,養傷在床的女兒,以及哭嚎不歇的孫女,孫老漢愁得頭發愈白。
自己也年老體弱,怎好下田躬事。
萬般為難之際,年輕夫郎好言出聲:“公公忘了嗎,村中還有一個人,沒有田地又年輕有力。”
“哪里還有人——”孫老漢愁息一聲,隨即心領神會。
他睜大雙眼看向新婿,隨即又連忙擺手,皺起眉頭,“不行啊,她是,她是——她不好的!”
村中人都知道,她是克死父母的災星,小時候離開西水村,眾人還以為死在了外頭,漸漸忘記了這人。
哪知她不止長大成人,這些年也不知做的什么走馬行當,還沾了滿身煞氣回來。
眾人避之不及,他怎能招惹。
年輕夫郎卻不以為然,仍是勸道:“我自是不清楚村子過往的,可這種傳言,信便信了,不信也什么好懼怕。眼下家中春忙緊要,也沒有別的法子了。”
山背面的年輕女子初來乍到時,扣他家門扉,溫聲尋他借了把斧子。
歸還時斧子不僅磨得更鋒利了,年輕女子還妥帖地添了兩條青魚,言稱謝禮。
那時他方生產完不久,體虛又少奶,他不知年輕女子是心細如發瞧看了出來,抑或恰只是順遂的巧合。
遠道平緩,春風和煦,這兩條魚確是給了他不少慰藉。
后來村中傳言忽生,他礙于自家妻主與公公的叮囑,不再與她往來。
連日來內心難免愧疚。
那樣體面又溫柔的女子,只因過往的坎坷悲慘,就要被冠以煞星的惡名,實在令人生忿。
他想,雖然人心難換,但這一次,自己或許可以幫到她:“公公莫有顧忌,且就找一回她吧。”
孫老漢幾番思量,長吁短嘆之后,他下定決心,提上一籃家中曬的腌蘿卜,去至景十三家中。
暮時梨花將謝,紛繁落了一地。
半大的雞崽子們也不怕人,唧唧喳喳叫個不停,趾高氣揚踩在院里的花瓣上來回走動。
孫老漢本就心虛,吞吐著把請求說完。
景十三安靜坐著,低頭不知想什么,一時沒有出聲。
他吃不準景十三的態度,開口又道:“往先我們對不住你。家中流年不利,是真有難處,只望你不計前嫌,幫我們一回。”
“自然不是讓你白白辛勞!”他忙又添話道,“待到莊稼成熟,我們給你半擔,不,一擔麥子。”
景十三回神時,正聽見這話。
自己這些時日一直獨處,與同村的人少有見到,乍有人來尋她幫忙,她只是一時無所適從,忘了要說什么好。
景十三知道孫老漢沒底,心頭一憂怕,他反而口中絮絮越多。
自己回到村中,本意不愿讓村里人為難。
“孫叔叔說的哪里話。”她略有沉吟,起身扶住孫老漢,點頭應下,“年有收成不容易,你們勉強才能管顧至老小,無須多分給我。”
景十三垂眼:“我答應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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