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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眾小說網 > 上一世的白月光總想來還債(女尊) > 第15章 第十二章

第15章 第十二章


姜嶼做了很長一個夢。

        神魂飛逝,他似回到了前世,薊涼城舊景一如昔年,盡是逝后景象。

        景硯死在姜衣去世的八年后。

        權力中心的漩渦紛爭永不消逝,姜衣的落敗與死亡,輕如秋日垂下的枯葉,對大郢城年復一年的春庭飛花、巍峨延闊,并無任何影響。

        百官各勢勾心斗角,太子重魚身處其中,好似站立高堂的牽線木偶,日子過得如履薄冰,身不由己。

        風波就此牽連到薊涼城。

        重魚一派為奪大權,不惜與虎謀皮,同北族大汗暗締盟約,求北族五十萬兵馬護重魚登臨帝位,事成,許薊涼、羌合、連州等十五城相贈。

        不日新帝上位,大興苛政賦稅。

        十五城上下連其百姓,同被高高在上的新任國主拋棄,交予北族俯首為奴。

        大郢城的宦臣帶著新帝的旨意,來了一波又一波,景硯扔棄籍令,始終不為所動。宦臣最后氣急敗壞,慘著臉罵道:“王君理當拱天子,君上是要抗旨不成?!”

        景硯端坐高處,神色明暗交疊,淡定答道:“景硯奉印守薊涼,護的是山河社稷,守的是城中百姓,豈有尊一家昏言的道理。”

        “反了反了!”宦臣嗓音愈發(fā)尖銳,指著景硯發(fā)顫,“忤逆陛下,還出言不敬,陛下定容不得你!”

        說罷怒罵幾句,拂袖離開。

        屋室之內,爐火燃徹,容姿絕致的玄衣城主獨坐高位,光影斑駁,昏暗中落于衣襟與面容上,幾添些許落寞。

        若天行無常,桀存而堯亡,劈斬天地自奮便是,何須俯敬?

        姜嶼魂至半空,木然看著這一切,不知為何忽就與景硯心境相通,心頭好似被人攥起,難順起伏。

        他一動不動凝著景硯,垂眼又覺奇怪,自己既是游魂,怎還會生出痛覺來。

        不知所以,往隨難遷。

        景硯多年前便是太子重魚的心腹大患,重魚登位,早晚容不下他。而今景硯孤守一城,腹背受敵,已然瀕臨絕境。

        年輕城主披著大氅,回頭是薊涼城中提心吊膽的柔弱百姓,望及城外,茫茫大雪覆蓋了荒原,枯朽又冷寂;落日余暉穿透陰云霧色,長映在雪地,又似染了一道血色,入眼滿生蒼涼。

        “城中百姓可有了歸置?”景硯側身,淡聲詢問。

        隨侍躬身答道:“皆按君上的吩咐,各予一百錢,別城尚有親友的,由兵士帶著各自奔投;無親無故的,送他們遷居南方隱匿,這兩日便能陸續(xù)動身,悉數遣散。”

        “那就好。”景硯放下心來,步履踩在石塊上,氅擺輕動,只聞北風呼號。

        他眸色輕遠,好似斂著光,隨意看了一眼遠處的胥山,抬手一指,對身后的隨侍又說:“待我死了,若能得幸,便將我葬在那處吧。”

        即便眾人已如強弩枯守,早料及自己結局,隨侍心頭沉重,聞言仍不敢置信:“君上”

        景硯淡聲啟唇,平靜地交待后事:“生不能護住薊涼城,死后臥山遙望,魂靈能夠永守此地,也好。”

        隨侍壓抑著聲,好心寬慰道:“君上莫說這樣的話,您怎會出事。”

        景硯少年英武,斬襲軍功一路至高位,多年來鎮(zhèn)守薊涼城,于他們而言,城主已是神明般無所不能的存在。

        北族狠厲兇殘,百年相殺的血仇,豈是輕易消解的。

        也只有大郢城那群玩弄權術的廢爵,才會愚蠢至此,叛國通敵。

        若是城破,他們怎會有活路。

        隨侍愈發(fā)替君上不值,一口氣哽在胸前,北城蕭颯的八尺男兒亦有眼眶酸澀的一天。

        “我早已沒有武功,守不了多久的。”景硯心平氣和,似已將一切看淡,輕垂下眼,向隨侍繼續(xù)開口,“城破之前,你幫我做最后一件事。”

        隨侍立時拱手跪下:“但憑君上吩咐,屬下必萬死不辭!”

        “帶青守嬤嬤一道,把姜姑娘的墳遷至大郢城郊,就葬在某株開得艷盛的梨花樹下吧。”

        魂身的姜嶼長睫一動,聽見景硯的疏聲話語,他有些茫然不解,不緊不慢飄隨在景硯身后。

        隨侍詫異抬頭:“君上指的是,您的先王妃?”

        他們二人的關系,一眾屬下亦有所耳聞,只道君上與先王妃疏離生分,終成怨偶。先王妃離開薊涼城時,他們兄弟幾人還忿忿罵起,大郢的貴女真是不知好歹。

        高高在上,自矜自傲,是她辜負了君上。

        寒風凄厲刮卷而來,景硯垂落下眼,任碎發(fā)掃刮臉頰,并不回應。他自大氅中拿出一封信,撫上舊字跡,靜凝了許久。

        姜嶼看見,上頭赫然寫著放妻書。

        景硯探手遞給了隨侍,眸色淡去,低緩著聲說道:“她逝前心心念念的,是大郢城的漫天梨花。其實我知道,她不喜薊涼,不喜我,王妃的身份困住了她,令她深惡痛絕。”

        姜嶼游離在高處,聽見這話,他蠕動著唇,不自覺欲開口反駁。

        可惜面前已是舊景,他什么也勸阻不了。

        “與其這樣,不如放她自由吧。”景硯似是放下,繼續(xù)開口,“即便我死去,魂歸地府,我與她也再無干系,算是我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姜嶼似是沒有聽懂,愣怔在原處,一句句地回顧方才景硯說的這話。

        好像

        有哪處不對

        姜嶼立時追上前,緊跟在景硯身后,抬手想攔住他。

        不是這樣的!

        姜嶼一時心慌,他想出聲辯駁,姜衣給景硯許過諾的——下一世與景硯再做夫妻,她要償盡虧欠,怎會想和他再無干系。

        可張口只有北風呼嘯,他的手從景硯身上穿過,時空相錯,無能為力。

        姜衣死后的第八年,北族宣稱受得大郢城天子之命,執(zhí)掌薊涼,景硯緊閉城門,不予理會,兩軍終開戰(zhàn)。

        薊涼城的冬日依舊凜冽凄寒,大雪茫茫。

        大郢援軍不至,城主景硯死守孤城,抵御敵族,最終萬箭穿心。

        冰凍荒原數尺,遠處的胥山肅重灰涼,沉暗不明。

        昔日純澈的少年早已長成穩(wěn)重青年,景硯的盔甲已經破敗,面容沾滿血跡,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倚撐自己在血流橫尸的戰(zhàn)場絕不倒下。

        他的身體覺不出疼痛,只剩失血過多的冰涼。

        當年負劍出山時,少年神色靦腆,誠懇地告知師傅,他喜歡上一個人,想多見見她,不愿再待在此處了。

        不沾業(yè)障的少年當時還是滿眼明光,他毫不猶豫地跪身叩首,開口慢道:“以后得空,我亦會來山上看望您。”

        年輕城主眸色已近渙散,緩慢地回頭,又望一眼自己牽掛的薊涼城。

        師傅仙風道骨,一雙垂目看著眼前的徒弟,里頭似有命道流轉,往昔溯回,哀感冥冥之中的萬事注定:“想入世便去吧,我攔不住你,但只一點,你當謹記初心,扶守住自己的道義。”

        景硯點頭一笑,知道師傅這便算應允了,少年滿心以為來日方長,以為世事有始有終,道別總會有再見。

        后來的許多年,他記著師傅的囑托,執(zhí)劍奔襲于戰(zhàn)場,總有一處隱忍與風雪不度的從容。再后來他身居高位,困在薊涼城,自下山起再沒見過師傅。

        景硯這一生,護不住蒼生,護不住百姓,事與愿違,皆求不得。

        生命定格于此。

        下輩子吧,荒涼景象落幕,他緩慢闔上雙眼。

        下輩子,他定堅守本心,懷感大善,與山川清河為伴,不再背負太多勾心負擔,一世只做個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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