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章
姜嶼先前的房屋空置在旁側,景十三與姜嶼商議后,將兩人院落中間的籬墻拆下,重新合整,搭了個更大的院子。
背山空敞,梨樹枝繁葉茂,迎風橫曳。
雞崽們被隔在一邊,與小牛為鄰,不許跑得太遠。
未免院子另一端顯得冷清,景十三翻了泥土,好叫姜嶼閑暇在家,能種些花草,打發時日。
小院規弄好,景十三看向只隔幾丈遠的兩間房屋,上山砍了木頭,在中間打通墻垣,又砌了間小屋,合縱成一間屋子。
如此一來,供他們二人平日的起居,更加寬敞舒適。
成家立身,當如攀節,自該越來越好。
景十三沒了墾荒的打算,白日里只能打些獵物,或是在河邊捕魚蝦,再趕往長桃鎮酒家賣掉。
一來一去,趕著牛車,即便片刻不耽擱,也得將近傍晚才能回來。
姜嶼本想跟她一起去,好歹能幫著擔點貨物,遇到難處也可出面替景十三分憂。
景十三想了想,回絕了他:“牛車無棚,一路顛簸日曬,我怕你太過辛苦。”
姜嶼只是說道:“小景不也辛苦嗎,我前世答應了要照顧你償補你——”話及此處,他突而止住,意識到景十三并不在意前世,光景錯岔,他們未留在過去。
余下的言語又歸寂回去。
“夫妻一體,我應是要與你同甘共苦的。”姜嶼輕聲闔動著唇,淡然開口。
浮陽自村子東頭升起,明塵映光,萬物生機。
好在還有長久的來日。
景十三沒有說話。
晨風拂樹葉,娑聲傳來,倒顯得兩人之間有些沉滯。
她垂淡著眼眸,突而動了動唇,很輕地問向姜嶼:“你從未想過,我娶你做夫郎,許是另有所圖么。”
娶姜嶼之前,景十三回絕得不留余地。哪怕奪了他的身子,景十三寧做卑鄙小人,也無意與他牽扯在一起。
后來蠱毒病發,她窺知內里,明白延緩蠱毒的法子后,本欲找旁人結親,但她邁不去心中高檻,恰又被阿言家人嫌惡,彼此潦草退還婚書。
而后才有她前往長桃鎮上,登門言訴衷腸,聘求姜嶼這一遭。
于姜嶼的身份,先前的事極盡羞辱,且景十三求娶的藉口太拙劣,他只是景十□□求其次的選擇,是她走投無路的妥協。
心高氣傲的貴公子,不該受這份委屈。
可他從未多問一句。
姜嶼兀自專注在景十三夫郎的身份中,無微不至,盡善盡美。
寡悶淡薄如景十三,也會自生負疚,承受不起他的好意。
他聽見景十三這句話,只是彎唇淡笑。橫光一度,姜嶼眸光柔軟,好似春水漫動。
“是與不是都不打緊,我不介意。”
淺淺一句,好似明光自云后瀉下,包容了許多溫柔。
景十三一時無所適從,不知如何回應。
她忽就生悶地避開了姜嶼,起身戴上笠帽,提起獵物,自顧開始收拾。
臨出門時,景十三身形頓了頓,又走回他面前,繼續方才未完的話:“但能娶到你,確是我高攀了。”
“不是這樣的。”姜嶼嘆息搖頭,望及景十三,張口想說什么。
景十三眸色很淡,輕輕瞥去,如一汪清潭,里頭輕微晃動,淌著流光,輕易阻回了姜嶼。
“娶你也確實讓我有莫大的好處。”她不置可否,繼續看著姜嶼,思忖著說:“姜嶼,我不需要你再做任何事。嫁給我,已與你之前的生活天差地別,你只需自在享樂,在家中閑適著,余下的事有我承擔。”
晨氣忽盛,霧色襲遠,日色如破開千鈞,抵至景十三身后。
她說完,收回目光,斷然牽著小牛,一步一步緩慢離開,身影在陌上逐漸消失不見。
小景還未真正接納他。
姜嶼獨坐了很久,孤影淡容,好像要與滲入屋子里的日色輕塵相融。
許久過后,他無奈搖了搖頭,起身往屋外去,拾起翻土的小鏟,照看自己種下的瓜果嫩芽。
有什么辦法,虧欠了她的,慢慢償還吧。
姜嶼記得,那時景硯婚后的處境,比他而今要混亂許多。
姜衣不愿與景硯好好相處,哪怕景硯后來自降身份,向發妻暗默示好,姜衣抗拒兩人這層牽扯。
為避免和他沾染干系,姜衣對他多有倦怠,神情中的厭色不加遮掩。
后來干脆稱病閉門,不屑見他。
姜衣的姿態,仿似遙及千里,萬年不化的堅冰。
而今景十三待姜嶼至少是溫和的,她沒有像姜衣一樣涼薄冷漠,也從未對姜嶼惡語相向
姜嶼落睫,看向手中不自覺又握緊的鏟子,忽覺太過狼狽,埋頭專心農事。
他不想讓景十三有負擔,她不愿意讓自己跟著走集,姜嶼今后便不爭求了。
只是她養家已足夠艱辛,家中的細碎活計,姜嶼不能再推給景十三。
理過院中的瓜果,他又打掃了小院和牛棚,重新鋪上干草。見日頭正起,他在屋中總歸無事,便循著景十三平日的路,往上山方向走去。
山中深林蔭蔽,枝藤橫斜。
他知道里頭有野獸,并未走得多遠,沿著荊棘窄峭得不能稱之為路的小道,順道摘了些野梅,回到院舍中。
暑氣愈濃,燥熱難當。
景十三出門在外,應是更覺暑悶,姜嶼替她煮了一壺青梅湯,放置涼卻,等她回來剛好可以飲下。
小爐煨著火,梨樹葉子搖晃,在小院落下日色斑駁的影子。
姜嶼坐守在爐火前,側身一看,自己的袖臂,原來被山中橫生的枝刺劃破了。他目光幽和落下,想到景十三經常上山,許也會有疏忽,便起身回到屋中,找見她近日的衣裳。
果不其然,上頭也有好些破口處。
景十三將就慣了,早些的破口她自己隨意一縫,針腳不算細密,能遮掩住便了事。近段時日事情太多,她忙于其他,來不及管顧這一頭。
姜嶼盯著破口處,細細琢磨后,取了針線,坐在床榻開始縫合她的衣裳。
其實前世姜衣很擅女紅。
士族家的女兒,自出生起,便得按當時世道賦予女子最好的規束,學女子該學的賢容品德。
姜衣聰慧,年歲十一二時,便對女紅駕輕就熟。
只是后來心氣漸長,她對男子的權謀智計更有興趣,很少再與深閨高閣中的女兒家一樣,閑坐一日,縫衫繡花。
姜嶼承襲了姜衣的記憶。
這一世陰陽顛倒,換由郎君做這些。
他不再自負才智,而是重新撿起多年未碰的本領,練習制衣刺繡,煮食理家,試著如何做世人稱贊難求的夫郎。
姜嶼的針法是費了心思的。
他自里頭搭線,指節纏弄半晌,便滴水不漏,看不到一點縫補的痕跡。
然后姜嶼撫上衣裳,打量著景十三自己縫得歪歪扭扭的地方,失笑搖了搖頭,約莫能想象出她那時隨意的姿態。
出于私心,他在上頭添補了幾針,一朵栩栩如生的白色梨花躍然其上。
過往同歸山海去,夢醒人間卻難辭。
景十三的衣裳都修補好,姜嶼這才管顧上自己。他脫下外衫,添置針線,眸色深凝一會,在上頭也繡了朵一模一樣的梨花。
縫縫補補并不長久,他身為夫郎,也該為小景再縫制幾件新衣。
節氣未過,過幾日著緊些吧。
景十三回來時已經很晚了。
月色輕芒下,一個身影頭戴笠帽,斜坐在牛車上,往姜嶼的小院處緩緩過來。
景十三看見姜嶼,并沒有什么多余的神色。笠帽一擋,她的眸色便掩在暗處,好似百川伏涌,難以近窺。
姜嶼小心把握著二人的分寸:“小景用過飯嗎。”
景十三聽見他的聲音,不知怎的,生不出分毫騙他的心思:“沒有。”
姜嶼手托著燈燭,與她隔得不遠不近。
景十三借著微光,解了牛車的韁繩,撫摸小牛的腦袋,牽它走回牛棚,喂了兩把青草。
又回過身來,把推車安頓在小院的另一頭。
姜嶼怕星微火光離她太遠,暗色一涌,看不清前事,只得跟隨而去,認真地替她照去面前的細景。
景十三利落收拾好,終于看向他,目色平淡,不喜也不厭。
橫風過曠野,星沉見月輝。
姜嶼別過雙眼,猶有長睫顫動,在出塵面容上垂落影子。
好似玉玨輕撞,一時難以尋見相契的凹槽。他闔動雙唇,慢聲說道:“我在家中左右無事,便煮了鍋青梅湯亦正好剩一碗過涼的堿面。”
姜嶼怕景十三會不高興,繼續說:“確是恰巧而已,我并未勞累,小景若是餓了,不妨將就填下肚子。”他微微思索,繼而又補了一句,“也免得食物,因暑夏受熱而腐壞。”
出乎意料的,景十三未作猶豫,隨聲頷首,應了下來:“好。”
姜嶼喜不自勝。
他和景十三一起進屋,不多時端來吃食,遞在景十三的桌案前。
青梅湯令人生津,堿水面澆了一層醬汁,亦是開胃。景十三背脊筆挺,跪坐席墊上,并沒有立馬拾筷箸。
她眼尖,一眼便看見姜嶼袖衫上縫補的梨花,隨即目光淌過,很快掃視屋舍,多看了眼她床榻。
上有衣裳折疊齊整,安然靜置。
浮微三千,心念難朽。
景十三在反思,自己話說得太重,她不該將自己不知所措的煎惘,發泄在姜嶼身上,累及他也小心翼翼。
見姜嶼忐忑,景十三收回視線,思緒也隨之平定下來。
她將自己因懊悔而悶了一整日的賠罪向他道出:“對不住,白天是我說得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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