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二章
夜半,景十三的寒毒發作了。
這毒來勢洶洶,景十三也沒料到,它發作得比上月早了半日。渾身一陣劇烈的痛感,頓時驚醒了景十三。
她皺眉,剛睜開雙眼,剎那之間,體內的血液好似凍成了冰晶,整個人與苦寒雪色融為一體,與世隔絕,萬年凜冽。
“唔——”景十三渾身發顫,寒氣溢出,極力咬著牙,卻痛苦得溢出聲來。
她冷得很難動彈,撐著殘余的意識,艱難蠕動著身軀,蜷縮成一團,想方設法地留住最后一點溫熱。
然無濟于事。
她感覺自己身子已成了一道冰凌,寒冷自內而外散出,幾無暖意。
“小景?”姜嶼發覺身邊人的反常,撐起身子伸手一探,心下立時了然。他眼睫落下,顧不得心疼,很快點了燈盞,下床搬來一床厚被褥,細致地蓋在景十三身上。
“小景等我,我馬上來。”他鎮定說完,便走去外屋,蹲身尋到火折子,點燃早已備好的火炭,拿鉗子盛了一些在手爐中,剩下的他盡數提回里屋。
姜嶼捧著手爐,迅速塞在景十三懷中,把炭盆放置在床腳,為屋舍生熱。
他又擔心炭悶,長身邁步走去窗前,支起橫木,撐開了窗柩,好讓屋內的氣息與山野暢順。
而后姜嶼回至床榻邊,忙去看景十三的境況。
火光照映下,她面色蒼白如紙,顯得虛弱又憔悴。因蠱毒寒冷,景十三額間浸著冷汗,早緊閉上雙眼,全身止不住打著輕顫。
身體能動的程度,也僅此而已。
她關節近乎凍僵,還保持著方才蜷起的姿勢,一如冰封不朽的雕塑,自有她滿身的凌厲和破碎。
暖和的手爐也只是杯水車薪,景十三身子凍得遲鈍,甚至只能任由手爐一次次滑落,已然握不住它。
姜嶼眸中閃過隱忍和憂心,旋即當機立斷,又一次脫掉了身上的單衣。
夏日炎盛,流火當空,姜嶼陪著景十三,躺進為凜冬時節備置的厚實被褥中。
屋舍內堆著炭火,愈發升起炙悶,姜嶼不以為意,傾身貼靠近景十三那處。
如同溺水的人尋到浮木,景十三覺察溫暖,費力地想往姜嶼這處靠。
“冷”她的身體很冰,與滿屋的暑熱格格不入,姜嶼不受控制打了個激靈。
他不由生出苦澀,壓抑住細膩又難以言說的心念,愈發緊密地抱著她。
“我知你嫌棄我,只這一回,莫要推開了。沒事的,小景,很快便沒事的,我在這里,但若你需要,我會一直陪著你。”姜嶼竭力保持冷靜,一邊揉撫景十三的關節,一邊輕聲在她耳邊,一遍遍地溫柔低喃。
生有長哀浮,自知無可為。
景十三已冷得沒了意識,寒氣自骨血生出,總覺得不夠滿足。
她口中低低哼著聲,指尖顫了顫,因姜嶼不住為她揉搓生熱,景十三倔強嘗試著突破身上的僵冷,逐漸地竟也能夠游動。
暗燈厚褥,昏幽夏夜。
景十三神智半明,平日的克制拘謹蕩然無存。
她喜歡面前溫熱的觸感,渾渾噩噩地,雙手不自覺探向姜嶼的腰際,順著他后背的柔軟,緩慢往上劃去。
“小景、小景”姜嶼立時不住顫栗。
他本就不著寸縷與景十三躺在一處,彼此沒有半分空隙,又是經過人事的,哪里受得了這種招架。
姜嶼喘著氣,切身感受著她的冰涼,即便身體難受,他閉上眼,愈發著緊地摟住景十三。
冷香濃郁,散溢整個屋舍。
“我非是生性輕挑,只因面前是小景才這般”姜嶼苦笑一聲,低啞著嗓音,鄭重其事地想開口解釋。
即便心里難過,與景十三同受苦難,只要她有意無意地稍作暗示,他便丟盔卸甲,沒有拒絕的余地。
情深如此,萬劫不復。
哪怕是蜻蜓點水的觸碰,也足以在他身上掀起層層波瀾。
姜嶼長長嘆息,帶著認命的乞求,閉上雙眼,給予景十三源源不斷的溫暖。
什么都沒有小景性命要緊。
等她好了,想怎樣都是行的。
景十三被桎梏得并不高興,她蹙起眉頭,恢復了些許氣力,又刻意掙開姜嶼,純粹得像是本性放肆的孩童。
她的雙手重新覆上柔滑的肌膚,力道重了幾分,按著完美的骨線往上,不斷汲取姜嶼身上的熱度。
姜嶼抵抗不了她,輕微的阻攔彷若無物,更像是對景十三欲拒還迎的放任。
景十三如蒙了一層霧瘴,全然不知姜嶼的紊亂與壓抑,聞著四面八方的冷香,冰涼的身軀漸有蠢蠢欲動的復蘇。
嘗了甜頭,景十三得寸進尺,雙唇湊近了姜嶼,氣息探尋著,無意鋪灑在姜嶼頸項間。
她想要得到更多。
姜嶼長發濕透,強忍著喘息,定下心神,察看景十三的狀況:“小景好些了么,還冷不冷?”
噬日月的毒,怎會輕易好解。
景十三聽不見姜嶼說話,只有循本能的求生。
她感受姜嶼的氣息,鹿鳴高野,像是茫然間找到了出路。
不讓他有防備,景十三忽而張口,咬破了姜嶼肩胛,用力汲取著絲絲香馥熱血,暖融入腹,她這才生出安定與快意。
清月斜移去,時辰隨之流逝。
仿佛久到地老天荒。
稍緩了一些,景十三羽睫微動,心智有所清醒。
蠱毒發作,半懸生死,幾乎耗盡她的精力。如同窒溺之后浮起,痛楚突破了極限,方才的記憶,反倒模糊迷亂起來。
她看著近在咫尺的姜嶼,怔忪不動,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和他親密無間了。
零星半點的碎裂景象一晃而過,來不及細細回攏。
姜嶼先是發覺景十三身子暖了起來,氣息也已勻和許多。
自己與她再親密并不妥當,他長睫似掩了光,避過景十三的視線,緩慢松開了她,坐起身來穿上衣衫。
而后顧不上肩胛的疼痛與渾身疲軟,姜嶼回身,觀察起景十三神色。
她應是緩過來了,雖仍舊虛弱,好歹面容有了絲血氣。
“沒事了就好。”心頭的擔憂暫且放下,姜嶼絕口不提方才的一亂。
“原來小景每月寒毒發作,要受這樣的苦。”他說得很輕,好像只是在山野屋院中,感受到日月更迭的喃喃自語。
這感覺無能為力,一如頑石壓身,由此生出的復雜情緒,最終化為沒有緣由的自責。
——除了寸步不離地守著景十三,姜嶼什么也做不了。
景十三既已不再受寒涼,姜嶼把還沒燃盡的殘炭蓋熄,又把厚被褥抱起,放回到原處。
眼下時近天亮,燭盞中的燈油也已燃盡,一縷輕煙升起,消散在虛渺的暗塵中。
景十三神色遲鈍,沒有特別的情緒,她目光隨著姜嶼的游移,落在他身上沒有移開。
“小景今日好好歇著,余下的事有我在。”姜嶼回至床榻前,蹲下身子,低柔著語氣勸道。
景十三雙眸半斂,看著姜嶼,好似并未回神。
“你”約莫病痛時總生脆弱,以及萬分之一的希冀,她意味不明地扯住姜嶼衫袖,眸中還帶著水霧,“你又嫁給我了啊。”
姜嶼心思只在她蠱毒上,替她理了理額前的碎發,見她唇上猶有血漬,神色一頓,伸手為她擦拭掉。
“我一直是嫁給你的。”姜嶼沒有覺出異樣,嗓音愈發溫和,“小景忘了嗎,你我數日前便拜過天地了。”
景十三意識很亂,聽不明白他的話。
隱約只記起昨夜姜嶼為她解衣時,百般不情愿的顫抖——牽扯起她埋藏許多年的失落。
她忽而生出委屈,不甘地抿起唇,倚著氣力傾身湊過去,雙唇小心地觸碰他的唇瓣:“你知道,夫妻間要做什么嗎。”
白日一場清宵夢,姜嶼垂眼,頓時怔在原處。
若說前一夜景十三還只是隱忍不發,由著姜嶼猜測,眼下這話,便是呼之欲出的邀請了。
屋中點過炭火,暑夏時節,確實有些悶熱。
他氣息勻和,神色從容地點頭:“知道,且姜嶼也愿意的。”
“你騙我。”景十三嘆息一聲,忽而無謂地松開姜嶼,翻過身去,疲倦地閉上眼。
“騙我做什么,我已經沒有能給你的了。”她聲音漸淡。
姜嶼愣神,對她的話一知半解。
埋藏多日的隔閡,還是尋不見一個得以敞開的出路。
他下意識覺得景十三興許有些顧慮,卻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她這顧慮又從何而來。
“姜嶼對小景是真心,從沒有欺騙。”姜嶼動了動雙唇,認真說道。
他想讓景十三安心,不在乎剖出自己并不圓滿的過去。
長夜將清,幾近破曉。
他索性屈下身子,跪坐在榻前,探手握住景十三。
“我前世命短,能擁有的全部經歷,也比長命百歲的人少許多。”他低聲慢說道,“識人不清,自食惡果,記憶最深刻的,卻是我臨逝前,你晝夜不分守著我的那段日子。”
整日大雪漫漫,年輕城主站在外廊,孤身清冷,凜冽著浮光。
為姜衣尋醫問藥。
為姜衣一夜摧放梨花。
“每每想及那時,我就會覺得,這一世無論對你多好,怎么償還你,都是不夠的。”
“你不必妄言自己不好,我在小景面前,才是卑微的一方。”
姜嶼說得很輕,卻一字一頓,直白堅定地道明心跡。
天際的光隙破開烏夜,姜嶼借著斜窗明色,抬眼看向景十三。
她面色仍有些慘淡,已然累極,不知何時沉沉睡去,什么也未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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