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三章
隱在村子另一頭的那位孤煞,還真娶到了夫郎。
村中閑逸安寧,眾人茶余飯后,能交耳談及的,也只余一些家長里短的新鮮事。景十三娶到的,是前些時日客居村中,與她比鄰的姜公子,貌美又貴氣。
她們聽說,曾有媒郎親自上門,欲要為村中女郎與姜公子說親,卻無功而返。
姜公子推拒得干脆,沒有半點余地。
而今不聲不響嫁給了景十三,一些人都在為他可惜,只道他初來乍到不知內情,才會被煞星騙娶回家。
若他命薄一些,年紀輕輕被景十三克死,豈非整個西水村也跟著造孽了。
村里的適齡女郎,哪個不比景十三強。
真是先母庇佑撞大運,才占了近水樓臺的好處。
孫老漢是村中少數知道些內情的,他經過鄰家時,又聽見幾人在院子里咋舌議論,沒能忍住,他替景十三說起話:“你們怎就不想,興許正是姜公子想嫁給她,才在她家近處住下的?”
小院里的人一聽,旋即哄然笑出聲來。
為首的劉婆婆陰陽怪氣:“她幫你照料了幾日農田,你還真就向著她了。”
“是啊,還編出這樣蹩腳的說法。”
“她一個孤煞轉世,那位姜郎君哪樣的女郎找不到,嫁給她有什么好?!”
多數村民本性不壞,只是終年待在閉塞的村中,心思受愚昧風氣的浸染,難免有一些陳朽和固執。由始至終,他們只在輕蔑景十三的身份。
這份輕蔑沒有依據,似庭間的夏風,一拈便落指尖。
主人家與孫老漢平日里也算融洽,他聽見聲音,感受到他們的僵峙,緊忙走出屋子打圓場:“好不好的,改日見到姜郎君相問,不就知道了。”
他笑看著孫老漢,繼續說道:“剛巧蒸了蓮子,你進院坐著吧,過會我便端來。”
孫老漢心境平穩,不與他們多費口舌。
自己先前不也這樣么,把景十三想成張牙舞爪的鬼煞,聞之色變,敬而遠之。
父母雙亡不是她的罪過。
她沒有害過她們,自小頂著不詳的惡名過得艱難,多年后卻還愿意回到村中,避居一隅,平淡地過她自己的日子。
她們作為她同村的親鄰,不肯接納她,還總將她當作聞之色變的異類,這才是整個村子造的孽。
大家似乎忘了,景十三也是有血有肉,年歲不過十八的孩子。
眼前的這些郎舅叔伯想得簡單,過去的束縛根深蒂固,單一兩句不痛不癢的澄清,一時半會勸不明白他們。
孫老漢狀若可惜地嘆一口氣,擺過手道:“我去找你們口中的煞星,改日再來吧。”
走了一段路程,他趕至景十三院前。
姜嶼恰在院中晾曬衣服,日光蘊和,照在他的臉頰,好似盈了一層光。即便身著布衣,他在一方質樸院落里做農活,也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小景侄女確是好福氣。
孫老漢心下寬慰,出聲喚他:“姜郎君近來可好,老漢來煩擾你們了。”
“原是孫家叔叔。”姜嶼聞聲望去,溫和地笑了笑,聲音清和:“我們一切都好。”
他主動上前,替孫老漢打開籬笆院門,慢聲說道:“您愿意來,我們自當相迎,怎說煩擾二字。”
閑暇的明色正好,他眸中笑意柔雋,盛著輕光,有如山上清澈的泉水。
冷香隨風而動,沁人心脾。
孫老漢應著姜嶼的邀迎,坐在梨樹蔭涼下。
他望見姜嶼端上甜餅點心,又束袖煮青梅茶水,從容優雅地款待自己,忙欲攔住他:“無須費事,無須費事,我過會便走。”
姜嶼搖頭,避重就輕地繼續手中的活,聲音不緊不慢。
“您是長輩,又是客人,我疏怠了才是失禮。”
孫老漢笑得合不攏嘴。
接過姜嶼的青梅茶,孫老漢這才問道:“小景侄女呢,她又打獵去了?”
姜嶼稍有凝滯,平緩地說道:“她身子不適,還在睡著。”
昨夜毒發一晚,景十三痛苦難當,耗盡精神后筋疲力竭,直至晨曉才虛弱睡下。
姜嶼想讓她多睡會,不作打擾,守在院中照管家事。
景十三只想隱居山野,做個平平淡淡的農家女,姜嶼料想,她不愿意讓太多人知道她的蠱毒。
是以他對孫老漢只說了一句,無意多言內情。孫老漢聽來,卻恍然大悟,自顧領會了另一層意思。
景十三二人新婚燕爾,情意濃厚,夜里有所貪縱,也是人之常情。
他是過來人,沒什么琢磨不明白的。
孫老漢長聲應下,促狹地打量著姜嶼,見他眼下泛著的烏青與倦色,此刻也似撥開云霧,找到了緣由。
“是該多休息些,身體要緊。”孫老漢附和說著,吹一口青梅茶又愜意輕抿,向姜嶼瞇起笑眼,“想是不過多久,便要聽聞你們喜訊了吧。”
徐徐山風吹過,冷香盈散開來。
姜嶼稍有愣神,旋即氣清風朗,心下無奈笑了笑。他不知作何回應,猶如一片落葉墜入溪潭,并不沉底,卻泛起陣陣漣漪。
低頭垂眼許久,姜嶼細想了想,小聲說道:“能有喜訊自然是好的。”
孫老漢點點頭,一拍胸脯:“到時只管過來,她們女子粗心不懂,由我家婿郎與你說體己話。”
他說得興起,感慨命數有起有伏,姜嶼賢惠,二人日子和順,以后會越來越安穩。
村中那幾位見不得人好的,怕是要失望了。
“對了,年紀大了總容易忘事。”他又想到來意,放下茶盞坐直了些,“我此番過來,又得麻煩小景侄女了。”
景十三擅木工,孫老漢是知道的。
房梁橫架至箱柜矮凳,景十三心有巧思,刨鋸木頭皆能做得細致結實。孫老漢想著,孫女日漸長大,也該請人為她打一張新床了。
“木床耗時耗力,又講究手藝,四下村子里頭,能接下這活的人不多。”他坦誠相告,娓娓繼續,“老師傅不肯輕易出山,我們普通農家,花不起大價錢。若找年輕一些的,又擔心她們手生,不夠穩當。”
左右思量,孫老漢想到了景十三。
他征詢著問姜嶼:“不知道小景侄女可愿意花這個精力。”
說罷,他眼中映著半山的青野和屋舍,立時又補道:“我們感念著小景侄女上回的幫忙,報酬亦會多添一些的。”
地上的駁影搖曳不定,姜嶼心緒隨之而動。
他思忖半刻,猶疑著開口:“要新做木床,所需耗費的時日并不短。”
“我們不著急。”孫老漢看著姜嶼,忙聲說:“慢工出細活,小景侄女有自己的事忙,待閑時再弄,我們都等得。”
姜嶼目色溫和,笑意浸如狹光。
他不便替景十三輕易應下,矜坐不動,思量著啟唇道:“待小景醒后,我問問她罷。”
景十三一覺醒來,并不太記得昨夜的事情。
她久睡沉重,只知道姜嶼不眠不休地守著照顧她,溫暖稀稀點點,如冰潭里落了一簇火苗。
因著腦子沉頓,她若要再回想其余的細枝末節,好似耳畔撞鐘,既痛苦又疲重。
過往既已去,她也不執拗這一小段記憶。
景十三向姜嶼道了謝,對待他依舊平和,抬眸說話間,神色柔淡得剛好。
仿佛前一晚暗潮涌動的壓抑與本欲,只是一場并不真切的閑夢。
姜嶼配合景十三的姿態,歸拾好心緒,也不再提起。
兩人吃飯時,姜嶼對景十三說起孫老漢的請求,有意多提了一句:“我想,小景可以接下這個活。”
他的聲音低緩,好似夜下庭間滲出的光隙,照引路程,讓人心思安定。
景十三側身看他,不免好奇:“為什么。”
姜嶼想了想,啟唇說道:“我相信小景,小景的手藝很好。”
景十三聽見這話,眸光容淡落下,不置一詞。
過去蒼景浮遠,行道求生,她無人照顧,便什么都學著做一點。
做飯是,木工活也是。
木工作藝精深,她還是主上府中的殺手時,接領任務經過別處,趁著閑暇,偶然在當地偷師了一些。
定材搭架,雕畫榫卯。
后來受主上召回,景十三半途倉促離開,再想試些木活,只得自己費心鉆研。
她的手藝不算爐火純青,做一兩個自用的物件,撐倚家中方便而已。孫老漢與姜嶼沒由來地信她,倒讓她受之有愧。
景十三回憶之際,姜嶼溫淡一笑,目光盈著塵光,繼續又說:“更況且,小景不是要攢錢買地嗎。”
他三兩句話,說得細慢又柔和:“現下獵物不盛,也算閑時,小景不妨去試試。”
景十三沒理由再拒絕。
她思索了一會,想及種種顧慮,淡聲直言對姜嶼開口:“若我技藝不足,造得不好,便不會收下他們銀錢,你可會為此不虞。”
小農艱貧,溫飽已是不易,她本心仍在,不愿意辜負孫老漢,又怕姜嶼期冀太多,徒增失望。
總歸家中由夫郎打理,她不能只顧自己坦蕩,忽去了姜嶼的想法,是以多問一句,免得有疏漏。
“不會的。”姜嶼眸色笑意更生,只是縱容地看著她:“自然都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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