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好些天過去,冬天徹底到了,夏靈的心情一天天不痛快起來。
夏靈自小沒有離開王宮,和頭上的姐姐夏瑤不是很親近,也沒有多少同齡的伙伴,唯一的兩個哥哥和自己差得略遠,稍微有點代溝。夏王雖有幾位夫人,但有子嗣的只有夏王后和欣夫人兩人,王后誕下嫡子燁之后,中間還有過第二個兒子,取名焰,可惜養了兩年就沒了。
再三年,才有了夏靈。
王后對她雙倍寵愛,經常和她說起第二個孩子,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
夏靈那時小,哼哼唧唧的,什么也不懂,只會揪著母親柔順的長發咿咿呀呀。
那時宮里有夏燁和夏煥,一個大她八歲,一個年長她五歲。夏王是個糙漢子,有空常手把手帶兩個兒子習武,不留情的那種。夏瑤出生時他高興得很,只是夏瑤自小就干瘦嬌弱,這健碩漢子更喜歡活潑可愛的小虎崽。
當小女兒夏靈出生時,這位虎父才徹底變成了女兒奴。夏靈小時候的模樣過分可愛,活力又十足,完全投了夏王的喜愛。那時王成天圍著小丫頭打轉,時不時就傻笑。
靈字是夏王取的,照他所說,這字既和她上頭的哥哥們同沾火字旁,又很形象地概括了她小時候的可愛模樣。
不過比起這個大名,夏王后更喜歡叫她的小名冬歡。
南夏冬天短暫,一年四季溫暖,尤其春夏,會有纏綿數月的雨季。王后自氣候和宜的中原腹地天鼎都而來,不喜歡下雨天,濕噠噠的,二子夏焰歿了的那天便是雨絲不斷的天氣。
夏靈出生在冬季里,據大家所說,那天是個雖冷陽光卻明媚的天氣,夏宮里花照樣開,樹依舊翠,是生機勃勃的冬天。
十二歲以前,她最喜歡聽母后叫她冬歡。
冬歡,咚咚咚——歡!
聽著念著,歡樂氣息濃厚,連帶著冬天也變得那么可愛歡喜。
但后來王后也是在一個明媚的冬天里去世的。那時她病了太久,早已無力回天。
夏王抱著夏靈守在她床邊,她勉強摸了摸夏靈的小手,眼睛環視過周遭一圈,大兒子在邊境歷練作戰,膝下孩子只有小女兒在。
她先小聲叫了夏王的名字,夏王緊緊握著她的手應了聲誒。
她又叫了聲冬歡,叫了聲燁兒,最后喊了一聲模糊不清的焰兒,眼淚奪眶而出。夏王那么鐵骨錚錚的漢子也發起抖來,小聲哄發妻道:“孩子們都好。”
王后哭累了,點過頭便閉上了眼睛。夏靈不停地喊她,搖著她瘦弱的胳膊,但她不理睬他們了。
王后走的那天是個和煦的冬天。半個月后,儲君夏燁便帶著重傷回來,不省人事地跪在王后的靈位前,最后因雙重的重創在床榻上輾轉數日。
自這一年過去,小王姬再不肯讓別人喊她小名,因為冬天并不歡樂。
這幾天氣溫明顯降了,但陽光依舊固執的明媚,夏靈屋里開著窗,涼風和陽光一起投進來,惹得她下意識的煩躁。
就連到了儲君殿那兒,待在自家大哥身邊她也還是靜不下心,一連翻壞了夏燁好幾冊竹簡。夏燁看在眼里,隔天叫了夏煥來。
“小妹,最近三王兄閑得發慌,怎么樣,和哥哥一起練武如何?”夏煥生硬地邀請,又看了看夏燁。
夏靈一臉煩躁:“謝三王兄,我更想和大哥一起讀書。”
夏燁抽走被她攥得快要變形的限量版竹簡,咳了咳道:“靈兒,讀書也得勞逸結合,你已經認了不少字,該是時候去練練武了。”
“不去。”
“去吧。”夏燁笑,小聲同她說:“連帶哥哥的這一份好好練練。我們靈兒鍛煉好身體,來日才不被欺負呀。”
夏靈只好點頭,撓撓頭起了身,停止摧殘那些竹簡孤本。
夏燁輕吁氣,又叫住夏煥,小聲叮囑:“小煥,你也知道大哥如今身體不濟,只能教她認些枯燥的字。大哥也想手把手教她練武,如今實在有心無力。靈兒聰慧但毛躁,你多給她一點點耐心,她若惹你不高興,你讓著小妹一點。實在不行了就來找我說,我定訓她。”
夏煥自小和夏靈就不親近,但卻十分敬重夏燁,聽此一味點頭,還有點被安排了重要任務的激動:“大哥放心,只管交給我。”
說罷弟弟妹妹一起出去,又一起朝他揮手,做哥哥的看了心情舒暢,只希望底下的手足感情能親厚點。
夏靈走出不遠就問夏煥:“三王兄剛大功凱旋,正是烈火烹油的時刻,不應該在朝堂上忙得團團轉嗎?”
“打仗只是去歷練,戰功不是我能獨占的,許多將領的功勞都在我之上,他們比我強得多。那些朝政得讓有才能的人去做,反正我是不行的。”夏煥回答得實在,“比起朝堂,我更想跟著大哥一起讀書,就像你這樣。”
夏靈精神起來:“大哥什么都懂,跟著他讀書比跟著夫子念書強得多了。”
夏煥附和:“他懂的不單那些文字……”
兩個兄控終于找到了共同語言,一路上你吹一句我跟一句,氣氛良好。
“對了,那個千山奴,妹妹送走他了么?”
“沒有。”說話間已經到了宮里練武的校場,晨熙來給夏靈纏上束袖,并將她的長發盤成髻。
“那個千山奴留在宮里不妥,還是早點處理比較好。”夏煥在一堆練武兵器里挑揀,“你想練那種兵器好?”
“我現在還不想處理。”夏靈拉緊束袖的繩子,拿了一把木劍出來,“我先練會劍術,請三王兄指教。”
夏煥也拿了把木劍,兩人活動了會手腳,兩劍便相貼住。
過招前,夏靈問:“三王兄在外作戰的時候最常用哪些武器?”
“刀劍盾為主,也輔用其他的。千山族不好打,最重要的是得有結實的鎧甲。”夏煥沒和她對練過,不知道這個妹妹是帶刺的玫瑰,神情比較放松,“千山族最常用短刀、弓箭還有各種特制的小暗器,兵器上基本都有毒,非常棘手。”
陽光明媚,夏靈手腕用力,一劍斜向上劈砍,夏煥擋住,挑起了眉毛。
夏靈依然有些煩躁,更知道對方身經百戰,因此招招不留余力,木劍揮得飛快。夏煥輸在被搶了攻勢一方,又下不得重手,雖然比她高了許多也只能不停防守,越打眉毛挑得越高。
“那么三王兄中過千山族的毒嗎?”夏靈橫劍劈在他木劍前,壓著眉,目光灼灼,氣勢逼人。
“當然中過。”夏煥回招,“疼癢難耐,軍醫用淬火的匕首粗魯地替我治療,我足足躺了九天。”
夏靈弓步,木劍快速向上挑,夏煥雖然避了過去,也覺得劍風有點猛。
“可大哥足足躺了二十九天。”這少女眼睛里的光有些咄咄逼人,“三王兄,你的毒能解,為什么大哥不行?”
夏煥被這光刺得腳步不穩。
“你能在這里和我練劍,為什么大哥卻不能了?”她步步緊逼,“你們一起出征歷練,大哥比你多經歷了什么?”
夏煥一直讓著,到這時還了手,毫不客氣地劈落了她的木劍,氣息有點不穩:“……我不清楚。”
夏靈的手有點麻,只顧著逼問:“只是不清楚,但卻是知道的,對嗎?”
夏煥片刻失神,回神后垂眼瞪著她:“你一個姑娘追問這些干什么?你又不用上戰場,不用面對那些刀光劍影,你生來就是備受寵愛的小王姬,誰人不讓著你,追問這些不用面對的創傷干什么?”
三王子看起來高大強壯,在外歷練過幾年,但說到底還沒弱冠,也還是個少年的年紀,又是個話癆,脾氣一上來也不會慣著比自己小的妹妹,吼了好一番,既是數落又更像是嫉妒。
小王姬嬌生慣養,小王子卻被攆到馬背上去大老遠的危險邊境受風吹雨打,男女一別,就有這么大的區別待遇?可快把他委屈羨慕死了。
“你不用在淤泥里跋涉,不曾看著身邊戰士被沼澤一點一點吞沒的樣子,你不用在錯綜復雜的危險地形里和更復雜的危險人心對抗!千山族是什么存在,你根本就不知道!”
夏煥氣呼呼地吼完,抬起膝蓋把木劍咔嚓折斷,轉身像只大猩猩似的走了。
夏靈呆了好一會,更煩躁地在校場里團團轉。
郁悶、憋屈、焦躁、懊惱,她現在就像只揮舞著鉗子的鰲蝦,恨不得找個東西來夾暴。
她轉了老半天,煩躁還沒消,扭頭就喊:“叫千山崽過來!”
夏煥說她不知道千山族什么存在,這宮里不有現成的一只么?看不起誰滴?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
晨熙馬上就去叫人來,沒一會,那“豬”就到了。
一邊的朝露看夏靈臉色不對,也不敢勸什么,只擔憂地看千山少年。
他卻不見害怕,看著明顯不高興的夏靈也沒什么表情,眉心只挑了一下,微表情仿佛在問:你又犯什么貓病了?
夏靈像只螃蟹那樣橫著走過來:“你會武對不對?過來,和我打幾架!”
朝露在一旁勸:“王姬,千山崽的傷還沒好全呢,您要不要換另一種游戲?”
夏靈這時也反應過來,腦袋幾乎要冒氣了。
她轉身撿起地上的木劍,然后毫無章法地對著空氣劈砍,怪叫道:“呼蘭嗨摳撒!”
一旁的晨熙和朝露面面相覷,隨即宮人們紛紛低頭憋笑。
只有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奴隸笑出了聲。
夏靈耳朵尖聽見了,停下揮劍扭頭大喝:“千山崽!你笑什么?”
他捂住嘴巴,露出一雙明亮異常的眼睛,與初見時的兇狠不同,這回他眼里只有藏不住的笑意。
夏靈越發覺得自己被嘲諷了,拿著木劍遙遙對著他,比劃了個戳死你的劍花,隨后轉身繼續怪叫著對空氣揮劍。
肩膀忽然被個小東西砸中,她停止下無意義的宣泄,扭過頭來。
少年拿大拇指戳戳自己的胸膛,那表情挑釁得不得了。
他張嘴,有些拗口地說了句夏國的話:“來、打、我、啊。”
夏靈一楞,火氣蹭蹭蹭直起,拔腿就向他跑去。
她沒想揍傷號,但那千山崽扭頭就跑,還跑得飛快。夏靈下意識就追,又急又氣:“你跑什么?我又不揍你,給我停下!你還有幾根肋骨能斷的?”
少年一邊跑一邊大叫:“窩、耗了!”
“喂!”
他像一只小獵豹,跑起來腳下泥點飛濺。夏靈發力追趕他,衣擺上一片泥點。就在快要逮住他時,他居然一拐彎,借著力三兩下爬上了一棵樹。
夏靈急剎車,眼睛呆呆地從下往上,看著他輕松自如、身輕如燕地坐在樹枝上:“你……”
她目瞪口呆,扭頭問別人:“朝露!你不是說他傷還沒好嗎?你見過這么活蹦亂跳的傷殘?”
朝露從震驚當中回過神來,也笑了:“也許他比尋常人好得更快一點?”
夏靈抬頭,氣急敗壞的:“千山崽!你給我下來!”
少年哈了一聲,摘了片葉子吹下去,不偏不倚落在她眉眼間。他蹲在上面,看她掃掉臉上的葉子,睜開一雙瀲滟的眸子。
就如他扯下發帶,第一眼見到的那樣。
比琉璃還剔透,比陽光還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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