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夏靈意識到再也討不了價,轉頭看見千山崽被侍衛拉了下去,下意識地追了上去。
夏王也沒攔著,鐵了心要讓她記住教訓。
千山奴被拉到王殿外,侍衛們強行按著他,想讓他跪好,他死活不肯跪。
夏靈眼睛又模糊了,啞著嗓子說:“讓他站著!站著也不妨礙你們行刑,不是嗎?”
這是第二次沒強迫他下跪了。
千山奴抬頭看她一眼,神色隱隱動容,嘴唇動了動,但她聽不清。
侍衛們對視一眼,看在王姬的面子上果真沒有再強迫他跪下,左右執起木杖,沒一會就開始往少年背上招呼。
木杖打在人身上的聲音又沉又悶,夏靈不愿看人受刑,卻又只能眼睜睜看著,試圖給他三兩支撐。可沒看一會,他還悶不吭聲,她倒哽咽了。
不僅是心疼眼前人,還有大哥的病弱注定,以及自記事到如今以來……第一次被摧折的驕傲。
身在王權之中,享受無數尊榮,從未想過有一天也會被身處的王權踐踏。
話說不出個囫圇,只覺得板子也打在了自己脊背上,疼得骨節作響。
夏靈到底忍不住,還存著一點希望,中途回頭再向夏王求情,換來冷酷的一句:“再加五杖。”
她猛的一顫,死死咬著牙不再出聲,只能無能為力地在臺階上,看著底下的人緊握拳頭站著挨打。這千山奴身上穿著可笑破爛的宮女的衣服,滿臉是冷汗,胭脂化開了眉眼,那樣可笑和倔強。
沒忍一會,她啞著嗓子對他直吼:“疼你就哭啊!不是個哭包么?這時逞什么英雄?”
但他就是不哭,強撐著站在庭院里,看著臺階上散著長發、哭腫了眼睛、同樣狼狽的王姬,瞳孔里再無他物。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和反應,他在刑罰里沖她快意地笑。
而夏靈覺得他笑的樣子比掉眼淚還凄慘,一時心如刀絞。
四十五杖刑漫長而沉重,她不知道自己等了多長時間,只是一直看著他,片刻也挪不開眼睛,好像有什么魔力攫住了人心。
最后刑罰完畢,千山奴搖晃了兩下,白著唇向前倒。
夏靈跳下臺階沖過去接住人,看見了他后背的慘狀。
夏王這才負手從屋檐下出來,看著她問:“記住教訓了么?”
夏靈咬著牙點頭,扶著人回答:“兒臣記住了。”
剛要帶人走,夏王又下了命令:“還有,此奴的傷一好,立即遣出王宮去。”
留與遣只是王的一句話,兩個時段的心情。
她肩膀一抖,牙齒不住磕碰,簡單的回復說得艱澀困難:“兒臣……兒臣明白了。”
夏王揉了揉眉心,語氣緩和了些許:“靈兒,回去好好反省吧。”
“……是。”
夏靈扶著倒霉的千山奴走出王殿,朝露在門外焦急萬分,一見兩人出來的樣子有些忍不住,眼周紅了。剛叫人去弄擔架來,千山奴自己卻搖了頭,半推開夏靈,發著抖的食中二指做了個自己走路的動作。
夏靈吸了鼻子不吭聲,沉默地又攙住他,帶著他慢慢地走:“我陪你走,別鬧了。”
他脊背疼得不行,也不犟了,半個身體的重心靠在她身上,慢慢地走在夏宮漫長的路上。
“對不起。”她忽然輕聲對他說,“我真是個傻子,還說什么給你自由,原來我連減輕你的刑罰都辦不到。”
他側首看她的側臉,那睫毛上全是淚珠,在陽光下淬著光。
她又兇又難過,嘴唇咬出了印子。
千山奴沒回答,就這么安靜地看著她,一邊龜速地走著。而她像個復讀機一樣,一路上都輕聲說著這三個字。
漸黑的蒼穹與高墻束縛了地面,此時路上除了一個人,還有另一個。
千山奴的心忽然在漸沉漸黑的浮云里定了下來。
他聽著她細碎的道歉,低頭看著腳下的路,不知名的水珠落在腳背上。
走了許久,他們才回到和煙居。朝露已經帶了醫師等著,夏靈把他帶到床邊,讓他趴在上面。那后背上的血漬和衣服黏成一處,醫師先請夏靈出去,以免待會場面給王姬留下陰影。
夏靈便到門口干等,擦干了眼淚也不顧別的,學著千山崽先前那樣坐在臺階上,隨手揪了一根草……下不去嘴,改插在耳朵后面了。
朝露出來想給她收拾披散的長發,還想給她準備晚飯,她揮手把人推進去:“你們去照顧他,不用管我,別分心。”
她回去坐在臺階上抬頭望天,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也不知道那家伙坐在這里時想的是什么。
今天受的打擊有點多,需要靜靜。
過了老半天,醫師才背著藥箱出來。
夏靈馬上起身問情況,醫師答:“還好沒有傷到筋骨,臣已經上了藥,定時再來換,靜養為上。”
夏靈謝過他,輕腳邁了進去。
朝露出去煎藥,她小聲走到那床板前,看見他趴在那里不得動彈,衣衫很寬松。
千山崽忽然轉過頭來,嚇了她一跳。
“我還以為……你睡著。”夏靈提著衣擺到他床頭前蹲下,“你……你趴著別動,小心扭到脖子。”
他嗯了一聲,兩手臂疊起來,下巴戳在手上,安靜地和她大眼瞪小眼。他的神色居然很平和,不露一點疼痛的跡象。
夏靈靜了好一會,剛要開口說話,他便伸出了手,指了指地上。她低頭,看到自己垂在地面的頭發,不知道怎么的領會到了他想表達的,便撩起長發擱在蹲著的大腿上:“嗯,今晚會洗頭的,不臟。”
他又指了指她的眼睛。
夏靈摸摸自己的臉:“沒事,今晚拿冰塊敷一下,眼睛就不腫了。倒是你,鼻青臉腫的……拿草藥和冰塊交替敷,恐怕也要老久才能好。”
他用手指在自己臉上比劃流眼淚的動作,然后又比個圓圈,湊到嘴巴旁邊做吃的動作,最后再指了指她。
夏靈秒懂,反駁道:“你才是哭包好吧?”
他的唇角揚了起來,不依不饒地指著她。
夏靈沉默一會,伸出食指輕輕戳了一下他指尖,低聲問:“千山崽,你疼不疼?”
他回戳她的指尖,點點頭又搖搖頭,意思是“疼,但沒事”,但她依舊是一副自責到想撞床的模樣。
千山崽看著她,忽然伸出兩手張開十個手指,然后又伸出四個指頭,最后豎起兩個拇指向下彎了彎。他的眼睛極亮,比任何寶石都亮。
夏靈琢磨了一會,恍然大悟,也豎起了兩個大拇指屈彎:“你的意思是說,你十四了,和我一樣大?”
他咧開雪白的牙齒:“嗯。”
“你這么小只,我還以為你只有十一二歲,居然是和我一樣大的?一定是從小吃不飽,以后每頓都多吃兩碗,沒過多久一定能長高長胖的……”
他看著她絮絮地念叨,也念出了聲音。
夏靈兀自喃喃著,忽然聽見了他的聲音:“什么?你說什么?”
他看著她,然后指向自己,費力地吐出三個字:“阿、千、戰。”
夏靈跟著逐字逐句念,反復念了幾次后猛然反應過來:“阿千戰——你的名字?”
他點頭。
“阿千戰……啊,原本還想給你取個名字,這下不用了。”
“取。”他的指尖小心地觸碰過她的長發,一觸即收:“你……取。”
夏靈心里酸得一塌糊涂:“那我一定仔細想想,取個適合阿千戰的好聽小名。”
千山崽忽然勾住她的指尖,憋著不知道要說什么。
夏靈便也跟著著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嗎?”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嘴唇磨了又磨,憋了滿頭大汗,最后才憋出了兩個字眼,發音準而動聽——
“冬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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