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靈每天都去和煙居看一人一狗，向朝露問起情況時，對方都回答一個好。

        大只的千山崽后背上的傷已經陸續結了痂，已經按捺不住坐了起來，被幾番訓斥后依然我行我素，白天還會像從前一樣到院子里去看那三畝地里的花花草草。幸而是冬天，這要是在濕熱的夏季，那么大創面的外傷很容易感染留疤。

        小只的黑鍋有了屬于它自己的豪華犬窩，每天最常做的事就是圍著它的豪宅圈地盤，堅持了幾天后終于停止了該行徑。朝露說他們都很省心，大小都喜歡沒事時去院子里溜達，狹路相逢時各自扭頭，不知怎的都看不過對方似的。

        夏靈每次去都先抱犬，掂量掂量它骨重幾何，再去看人。每每此時傷號都對她愛答不理的，得過一會才肯比劃手，回答她各種問題。

        手勢能傳達的東西太少，對方要接收也太難，于是王姬開始逮著他逼人家學漢話。

        “這個，念草。”

        他認真地跟著念，三聲念成了四聲。夏靈糾正他的音調問題，但他總會搞混，第一聲念得最準。

        “天地，大周，笑夠，認森……”

        “停停停，再來再來，小狗，人生。”

        他的舌頭打結一樣扭不過來，古怪的發音惹得夏靈又生氣又好笑，情緒時常在這兩者之間橫跳。

        “煞、傻子。”他揪著草戳她，哼了兩聲扭過頭去。

        夏靈屈指彈他額頭，用為數不過學會的千山話懟回去，再以漢話總結：“騃童鈍夫。”

        他想跟著重復，舌尖在唇齒間不住地滑，依然發不出來，于是有點生氣地叫：“冬歡。”

        夏靈挑眉：“這發得倒是準，試試這個，靈，王姬。”

        “令、汪姬。”

        她拍手嗤笑，他扭過頭嘰里咕嚕地說著千山話，其中夾著許多句“冬歡”。

        他每念一次，她的笑意便深一分。

        幾天下來，朝露和晨曦都暗自說她脾氣變好了許多，比起前兩個雞飛狗跳的冬天，今年這個冬季除了開頭，接下去的日子都很安分。

        當事人是感覺不到的，只以為日子還是照常的過，并且還是恬淡安然地過。

        當然，她刻意忽略了一些不愿想的變化。

        小狗一天一天長大，最初來時還是一只手就能抄起來的嬌小，如今得兩手抱才能防止它從懷里跳下去。

        少年的傷也該好了——原本該好的。

        這天午后夏燁身邊的伏柳親自來和煙居，她的眼睛掠過千山，穩穩地向夏靈行禮：“王姬，公子請您過去。”

        夏靈放下小黑狗，洗了手過去。一個下午，她待在儲君宮里讀書，低頭看著竹簡上的字出了神，注意力不知道飛到了哪里去。

        “靈兒。”夏燁叫了好幾聲她才回過神，一臉茫然地問：“什么？”

        “心不隨目，這書給你沒用，還回來。”夏燁要去拿回竹簡，她連忙往后藏：“有入我眼的，別收別收。”

        “哦？都有哪些文字入了眼？說來聽聽。”

        她指尖刮著個昭字：“只一字，還差一個。”

        夏燁左右打量她，敲她額頭：“看個字能樂成這樣？”

        “是很重要的一字。”

        夏燁觀察了她半晌，指尖點在她眉間說：“你最近有了些變化，似乎有些惆悵，不如從前輕快。想不開什么，和大哥說說。”

        夏靈安靜了好一會，眼睛看著竹簡，眼前卻浮現了兩年前夏王后病重之時，曾攬著她說過的話。

        “娘這一去，最憂念的便是你。從今以后，你要記住第一點……在你父王面前，你要永遠做一個小孩。”

        “王上性格粗糙豪邁，但他是個明白人，他知道自己性格的缺陷，治理國家會犯一些粗枝大葉的錯誤，所以他希望……自己的兒子能有穩重大氣的性格，能接過他的衣缽。但女兒的話，他喜歡健康的，如新生小鹿般活潑跳動的性格……更接近他自己性格的。”

        想來她清楚這一點，才帶出了穩重的大王子，活潑的小王姬。

        “娘不擔心你哥哥，可是冬歡，娘將你養成了天真的性子，而今卻將撒手人寰，往后無盡光陰竟照看不了你了，還有好多東西來不及給你準備……娘如今只能將一些最要緊的話給你：你父在時，你做個小孩；你哥在前，你做個小妹——這是弱小安世之道。”

        “事事需通，莫以精示人；親友需近，莫以全交人。人世無常，樹蔭萬丈時，你縮身為一寸；樹蔭一尺時，若你有能，盡管萬丈——這是立世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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