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課業終于結束，棠溪松了一口氣。離開書院時，一個少年攔在她身前，一言未發，只沉沉盯著她。

        少年面容和棠曦六七分相似，二人的眉眼如出一轍。

        是她的雙胞胎弟弟，棠澈。

        棠澈手里拿著兩張紙，像撒錢似的扔在棠曦身上，“以后少做點丟臉的事。”

        棠曦的情書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棠溪手里。

        她像碰上了什么晦氣東西，三兩下把信撕成碎片，揉成一團交給身后的宮女，“燒掉。”

        “謝謝！”棠溪對棠澈露出八顆牙齒，笑得一臉真摯。

        棠澈和景廷玉也算不上熟，把信拿到手，估計也是腆著臉去要的。

        棠澈后退一步，繃起來的臉閃過一絲驚愕，“你吃錯藥了？”

        他們姐弟倆關系冷淡，棠曦從小對于棠澈疏于關心，碰上了連個招呼都不打，棠澈也不喜歡這個恃寵而驕的姐姐。

        后來一個在芳華殿受盡寵愛，一個在東宮接受嚴厲的儲君教育，漸行漸遠。

        “我沒吃錯藥啊。”棠溪自然掏出手帕遞給棠澈，示意他擦擦額角的汗，被他避開。

        棠澈踉蹌兩步，神色從驚愕轉為不易察覺的驚慌，“你到底怎么了？摔壞腦子了？”

        說完拉起她往前走，“跟我去見太醫。”

        “我很好，腦子沒事！”棠溪掙扎，“就是生了一場大病，覺得自己以前太過分了。”

        她神色認真，“以往我沒有盡到做姐姐的責任，我已經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

        棠澈像在聽一個笑話，眼里是刺骨的寒意，“現在來假惺惺說這些做什么？當初是誰把太子玉璽的錯推給我？”

        “又是誰，留我一人在皇陵獨守三日？”

        他說這兩件事，書里都有提到過。

        一次是小時候棠曦非要玩棠澈的太子印璽，忘性大不知丟到了哪里，函慶帝問起時不肯承認，棠澈被罰在東宮門口跪了一天一夜。

        偏偏棠曦沒有半分自覺，連去看看他都沒有，轉頭就把這事兒給忘了。

        另外一次是太后忌日，二人本要按照規矩單獨待在皇陵祠堂整整三日，棠曦不僅沒去，反而還帶走了給棠澈送飯的宮女，說是皇陵太過偏僻，自己差人伺候。然后還帶著小宮女去山下集市里玩，留棠澈一人在祠堂里足足餓了三天。

        后來函慶帝追責，棠曦撒了個嬌，三言兩語就把這事兒給揭過去了。

        棠澈冰冷的目光審視著棠溪。

        他知道，自己這個姐姐骨子里是自私的。

        “那時我還小，以前的事是我不懂事，我保證以后不會這樣了。”棠溪認真說。

        “是嗎？”棠澈冷笑，“那前幾日，來警告我離顧榆遠一點的人，不是你嗎？姐姐？”

        他這聲“姐姐”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棠溪心驚，書里沒說過這段啊！她厚著臉皮笑道，“誤會，都是誤會！我收回那些話，現在顧榆你隨便碰，怎么碰都行。”

        說完，身后一道低沉的聲音響起。

        “參見太子殿下，嘉陽公主。”顧榆行禮。

        棠溪被驚到，卻沒有心虛，相反昂起頭看都不看他一眼。棠澈眸中有意外閃過，抬手讓顧榆起來。

        顧榆走出了很久，緩緩回頭。高貴的少女在下午的日光下笑靨如花，她眼里滿是棠澈，半分目光未分給自己。

        不久前，她沖自己發了火。

        像有什么東西不受控制的感覺，攪得顧榆心里一陣翻騰。他攥緊指尖大步往前走去。

        “阿澈。”這一邊，棠溪叫住棠澈。

        “我知道，夜里給我送螢火蟲燈籠的是你，前些日子我生病去太醫院替我拿藥的也是你，還有我很喜歡的那只步搖是你買的。”

        少年已走出了幾步，聽見這話猛然抬頭，臉上浮現一點難堪。

        “以前是阿姐做得不對，阿姐會補償你的。”棠溪沖他笑得溫柔。

        棠溪之所以會知道這些，是因為原文里寫過。棠曦嫁給顧榆之后受盡委屈，是這個弟弟為她出頭，后來棠澈死之前還在替她謀后路，棠曦才知道他為自己付出了多少。

        作者寫出了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

        棠澈一直都有在關心棠曦，譬如平時悄悄送給她的小玩意兒，譬如那封燒毀的信。

        眼前，棠澈邁開的步子頓住，卻未回頭。

        “隨便你。”他說。

        ＊

        棠溪說補償就補償。

        她當天傍晚就帶著自己的禮物來到了東宮。各式各樣。

        看到那尊有半個人那么高的紅珊瑚，棠澈終于忍不住眉心一跳，“拿著你的東西，給我滾出去！”

        “哎呀，我不。”棠溪笑嘻嘻，“都是送你的。”

        “走啦，我請你吃飯。”她跑到棠澈身邊拉起他的胳膊。

        棠澈無奈，吩咐宮人收拾殿內，自己被她扯了出去。

        方向越走越不對，棠溪帶他去了長樂宮。

        “你來母后的寢宮做什么？”棠澈問。

        “吃飯啊！”棠溪答得理所當然，“恰好去看看母后”。

        “來了？”長樂宮中坐著一個氣度雍容的中年女人，是棠曦和棠澈的親生母親。

        棠溪學著原主的樣子親昵地蹭蹭皇后的肩膀，然后一把把棠澈抓過來，“阿澈說他想您啦，非求著我帶他過來！”

        棠澈對棠溪的不要臉感到震驚，別扭地把頭轉向一邊。

        陳昭眉也是一愣。自家兒子從小性格內斂，從來不會說這種話。

        聽棠曦這么說了，心里一軟，抬手摸摸棠澈的頭，“都瘦了。”

        棠澈渾身一僵。

        后來到飯菜上桌，他整個人都處于一種混沌的狀態。

        沒開始吃，函慶帝背著手走了進來，“今天怎么這么熱鬧啊！”

        棠溪沖他眨眨眼，他裝作沒看到皇后冷淡下來的眉眼，自然而然坐下。

        “咳咳，吃飯呀！”棠溪充當起夾菜小能手，邊夾菜邊給函慶帝眼神提示。

        特意把你叫過來，你倒是上啊！

        函慶帝立馬上道，為皇后添茶布菜，棠溪一直絮絮叨叨說話，飯桌上的氛圍才好了點。

        她刻意把話題往棠澈身上引，一時間，帝后問了他好多問題。

        棠澈受寵若驚，不太自然地回應父母突如其來的關心。余光瞥見棠曦，她正撐著下巴盯著自己笑。

        “阿澈，我要吃那個，你夾給我。”她抬起碗。

        棠澈沒說什么，一筷子夾起來扔她碗里。

        棠溪笑，給他夾了一片肉，“禮尚往來！”

        她把帝后哄得開開心心，聽棠澈講自己最近的課業。

        他們一家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聚在一起吃過飯了。

        其樂融融間，舒妃帶著女兒棠思葉闖了進來。

        “聽說陛下和幾個孩子都在這兒呢，臣妾和葉兒也想來湊合熱鬧！”

        皇后舒緩下來的眉眼逐漸變得冰涼，她一點也沒裝，擦凈嘴巴輕咳道:“你來得不巧，本宮吃完了。”

        棠溪:“母后……”

        “行了，本宮乏了，都回去吧。”陳昭眉抬手，一句話也不愿說了。

        函慶帝臉上劃過一抹傷色，被棠溪看在眼里。

        函慶帝和皇后少年在一起，結發為夫妻，一直未有子嗣。登基前夕函慶帝醉酒，一名敵軍送來的俘虜不知怎么爬上了他的床。

        函慶帝本想將人打發走，不想對方懷孕，還生下了他的第一個孩子，函慶帝無奈，將她納為妾室。

        舒妃的存在始終是陳昭眉心里的一根刺。可帝王身邊不可能永遠只她一個女人，她無法，卻也不想同舒妃爭寵。

        一來二去，二人也漸行漸遠。哪怕后來棠溪棠澈出世，關系頂多成了相敬如賓。

        棠溪知道這段劇情，所以沒多說什么。她稱得上和顏悅色地和舒妃母子打完招呼，而后逼著棠澈送自己回芳華殿。

        少年不大愿，她非拖著他走。

        殿門口，棠溪撣撣棠澈身上的風塵，“阿澈，謝謝你送我回來，我有個禮物送給你。”

        其實，原書里棠曦也并非一點也不在意棠澈。很早之前，她閑來無事給唯一的弟弟親手做了一樣禮物，只是兩人平時不甚親近，她礙于面子一直沒送出手。

        書里棠澈最后死的時候，棠曦才顫抖著手將它送出去。

        此刻，棠溪拿出那枚精致的劍穗，說出了原書里棠曦說的那句話。

        “此物乃我親手所編，九百九十九根細絲所制，云露寺開光，慧澤大師祈福。”

        “愿我們阿澈，久久平安，事事順遂。”

        “愿我們阿澈，久久平安，事事順遂。”少女的淚滴在少年布滿血的臉上，幫著他合上了雙目。

        “溫馨提示，您近日所作所為，遠遠超出了端水大師人設。”棠澈走后，一切歸于寂靜，系統的聲音自棠溪腦海響起。

        “這樣不好么？”棠溪自顧自笑了，反問起它。

        “您沒必要做得如此盡力，不論如何，角色〈棠曦〉重生前的結局不會更改。”

        “那配角們的結局呢？”棠溪問。

        幾秒后她垂下頭抿了抿嘴唇，“我只是覺得，他們的故事太遺憾了。”

        景家滿門忠烈一夕抄斬，帝后明明心意相通卻沒來得及互訴便一前一后奔赴黃泉，棠澈還沒等到姐姐的禮物就撒手人寰。

        還有那個恬靜的白衣小姐姐，死在了火里。

        她是第一次穿到書里，是個普通的女孩子，并非專業的任務者。

        真實面對這些人的時候，一想到他們的結局，棠溪就不忍心。她穿書而來，目前沒有生命危險，甚至借著棠曦的身份過得很不錯。在可以的情況下，她想讓他們少一點遺憾。

        “宿主您早知道，這是重生前的劇情，重生之后會由棠曦來改寫的，您所做這一切，在重生后都會被抹去。”

        “可我已經是書里的人了，我生活在這里。”棠溪仰起頭，目光變得堅定。

        “我自己就是個變數，既然可以改變，何必要等到重生后呢？”

        “我是我，棠曦是棠曦。”

        “我又不是棠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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