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閑暮踏著血水而來，他身上仍是那套山匪的粗布衣衫，往上看是干凈的眉眼。很難想象肩背這樣挺闊的一個少年郎，眨眼的功夫便能輕而易舉地取掉一個人的性命。

        地上那名山匪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雙眼瞪大茫然地看著天上。暗房里，權公公幾人終于反應過來，聚在一起齊齊后退。

        “你……不要過來！”他們手里拿著武器。

        蘇閑暮看都沒看他們一眼，徑直走到棠溪身前。先是取走了她身上那條青蛇，青蛇被擲在地上，一動不動。

        接著，蘇閑暮緩緩取出一方手帕，仔仔細細擦凈了手，替棠溪松綁。他潔白的指尖勾起棠溪頰邊的碎發，別至她耳后，露出光潔的額頭。

        是他慣有的動作，可此刻棠溪卻覺得頭皮有些發麻。

        “對不起阿曦，我來晚了。”說完這句話，他看向身后權公公那幾人。

        胡淺嬌沉不住氣，率先尖叫出聲：“爹！把他殺了！”

        說起來，他們這邊有五個人。傾力一試，說不定能制住這古怪的少年。

        蘇閑暮輕笑了一聲，從暗房門那里透過來的光打在他臉上，棠溪怔怔地看著。

        這個人太陌生，是她從來沒見過的蘇閑暮。

        輕蔑，張揚，嘴角的笑艷麗而又妖異。

        胡倫風率先沖過來，蘇閑暮輕而易舉地避開。嘴里“嘖”了一聲：“太慢了。”

        三次襲擊，一次都未打在他身上，連他的衣角都不曾碰到。

        “夠了嗎？”蘇閑暮仍是女嗓，語氣中有壓抑著的愉悅：“接下來到我了哦。”

        同樣是三招，蘇閑暮的打法輕盈，看起來沒使什么力，一舉一動透著優雅。三招后，胡倫風倒在地上，淤血自他的口鼻噴出，很快咽了氣。

        空氣中的血腥氣愈加濃重。

        作為前朝武將的胡倫風尚且都被打成這樣，更別提剩余的幾個人。

        蘇閑暮殺得很順手。到胡淺嬌時，他甚至笑了一下，眼神冰冷。

        “阿曦，欺負你的這些人我都殺死了。”做完這些，他抬起手，像是什么都沒發生一樣：“我們下山吧？”

        這一次，棠溪沒有抬手。

        她后退了兩步，一言不發地抱起地上那身白衣裳，出了門。

        蘇閑暮眼神暗了暗，跟在她身后。

        心中卻有詭異的快感，經過了今日，他以后不必在她跟前裝了。

        遲早是要認識的，真正的蘇閑暮。

        棠溪走在路上，路邊零零散散的都是尸體，不用腦子想也知道這些出自于誰的手。她的心越來越涼。

        蘇家庶女，蒼白羸弱，受人欺辱……以及那個禮貌溫潤的少年。

        都是假的。

        他一直在騙她，把她當成傻子耍得團團轉。

        虧她可憐他，還差點喜歡上他。

        棠溪就這樣麻木地走著，往山下的方向走，直到遇到褚回。

        看到一路的尸體，他的情況也算不上太好。在看到棠溪時，他慌忙跑上來，一臉關切：“你還好嗎？”

        下一秒，脖子被扼住，是蘇閑暮。

        褚回身后還跟著崔嬸，尖叫了一聲便要跑，被蘇閑暮攔下。

        棠溪愕然，拼命錘他的手：“你快放開！”

        “為什么要殺他，他又沒做什么！”她眼里充滿著恐懼與不敢置信。

        蘇閑暮歪了歪頭：“可是阿曦，若我放了他們，他們會向阿澈報信的。”

        聽山下的人聲，棠澈怕是已經上來了。

        蘇閑暮接著說道：“屆時我若再想跟你在一起，阿澈必定不肯。只有死人才不會泄露秘密。”

        他的表情頗為苦惱，語氣直白，如不諳世事的孩子：

        “我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

        “你真的是個瘋子。”棠溪喃喃。

        取人性命的事，他說得輕輕松松。

        棠溪的淚不自覺流出。砸在殘雪里，洇出了一小塊暗影。蘇閑暮盯著那塊地方，手下的力道漸松。

        其實他若真想殺褚回，根本費不了這些力氣。他只是想讓棠溪看到真實的他而已。

        棠溪的眼里閃著水光，把崔嬸護在身后，就那樣看著蘇閑暮。

        “不要殺他們。”她說，“他們幫過我。”

        在山上的這段時間，褚回隔三差五就給她送東西。還有崔嬸，嘴上嫌棄她，卻執意將她留在廚房，令她少了很多麻煩。

        棠溪也不知道，現在的蘇閑暮會不會聽自己的話，能不能阻止他殺人。

        半晌后，蘇閑暮松了手。褚回癱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氣。

        棠溪將他扶起來：“你們快走！”

        褚回搖頭，聲音嘶啞：“我們一起。”

        他明顯是不放心棠溪跟在蘇閑暮身邊。棠溪回頭看蘇閑暮，他也看著自己，他的手仍沒有放下。棠溪擔心，如果自己這個時候和褚回走了，褚回一定會沒命。

        她留了下來。

        蘇閑暮去牽她的手，被她避開了。

        “你離我遠一點。”棠溪的嗓子帶著濃重的鼻音，那雙明亮的眼眸此時也失去了光澤。

        蘇閑暮放下手，面容平靜。

        人聲越來越近。

        “阿姐！”是棠澈在叫她。

        棠溪抿唇，回望了一眼蘇閑暮。

        “怎么？還不走嗎？等著阿澈上來盤問你？”她譏笑道，是從來沒用到他身上的語氣。

        蘇閑暮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輕聲回道：“任憑阿曦處置。”

        和上次暴露男身一樣，把決定權交給她。

        棠溪冷笑：“就算我戳破了你，以你的能力，也沒人能傷到你吧？”

        蘇閑暮不言，微微垂著眼睫。他這幅樣子極具迷惑性，全然沒了方才的坦然和狂妄。

        腳步聲近在咫尺，若是再往前走幾步，棠澈一定會發現她，以及身著男裝，一身古怪的蘇閑暮。

        蘇閑暮還是不走。

        棠溪咬了咬牙，在經過一番掙扎后，將白衣迅速披在蘇閑暮身上，遮住他的身形。接著取下他頭上的玉簪，揉散他的發。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蘇閑暮抬頭，驚訝地眨了眨眼。

        “阿姐！”做完這一切，棠澈喘著氣來到了她眼前。

        他在確認棠溪無事之后，奇怪地看了一下周圍：“山上的人怎么都死了？”

        棠溪不言，蘇閑暮也不說話，

        半晌后，棠溪艱難地說：“今日山上突然來了幾個嫉惡如仇的江湖俠客，見我可憐，于是幫我將山匪殺死了。”

        棠澈問：“那俠客呢？”

        “殺完人便跑了。”

        從倒下的尸身上看，下手的人武藝高超，棠澈對棠溪的話深信不疑。

        不經意間見到阿姐身后的蘇閑暮，棠澈隨口問了一句：“蘇姑娘怎么弄成了這個樣子。”

        披頭散發，衣衫也亂亂的。

        棠溪回頭看了蘇閑暮一眼，鎮定地說：“她是受了驚嚇。”

        棠澈點點頭。

        棠溪和蘇閑暮就這樣下了山。待一切塵埃落定已是深夜，棠溪看著面前的蘇閑暮，疲憊地說：“你走吧。”

        在拒絕離開棠溪這件事上，蘇閑暮的態度異常執著。他意識到棠溪在生他的氣，便形影不離地跟著她，棠溪不愿說話，他也就沉默。

        棠溪叫他走，他便不動。

        這樣下來，乍一看像是某個大小姐在欺負自家老實巴交的下人。蘇閑暮下了山，又成了往日乖巧柔順的模樣，仿佛山上殺人的那位不是他一樣。

        棠溪越看他越氣，語氣也越發尖酸：“我讓你滾啊！你那么厲害，還怕什么蘇家人？還怕什么受欺負？”

        所以看她像個傻子一樣，處處為他出頭，自以為是地保護他。

        “你明明可以護著我下山，你還眼睜睜看著我被山匪欺負，看著我為他們劈柴燒水，看著我沒日沒夜地照顧你！”

        “蘇閑暮，耍我很好玩嗎？”提到這個，棠溪情緒激動，咳嗽了兩聲。

        蘇閑暮的表情終于起了變化。

        他倒了一杯茶放到棠溪手邊，垂下頭說：“阿曦，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棠溪聽過之后笑了：“你不是每天都和我待在一起嗎？你還想做什么？我待你還不夠好嘛？”

        “再有，被山匪擄走，你就真的不怕我出什么事？”

        蘇閑暮皺了下眉，答得認真：“有我在，怎么會叫阿曦出事？”

        棠溪氣不動了。她閉上眼睛，一臉疲憊的樣子：

        “蘇閑暮，你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你。從現在起，你走你的陽關道，我們再無瓜葛。”

        她錯了，蘇閑暮這樣的人，怎么可能還需要她去為他謀后路。

        黑夜中，蘇閑暮沉默了很久，最終輕手輕腳地離去。

        第二日，棠溪發起了高燒。其實她在山上便有生病的跡象，如今終于徹底爆發出來。

        棠澈守在她身邊，焦急地等大夫開藥。他環顧四周，沒有見到蘇嫻慕，心中疑惑。

        床上，棠溪閉著眼，面容虛弱蒼白。

        棠澈在客棧門口送大夫走的時候，恰好見到在客棧門口的蘇嫻慕。

        那是個茶水鋪，布置簡陋，只有兩張桌子和零散幾張長凳。

        蘇嫻慕點了一盞茶坐在那里，身上是亙古不變的白裙。從側影看過去，有些悵然若失。

        棠澈奇怪地問：“蘇姑娘坐在這里做什么？”

        蘇嫻慕看著他，沒回答他的問題。總不能說，棠溪趕走了他。

        蘇閑暮問：“公主還好嗎？”

        棠澈說：“阿姐生病了，你不去看看她嗎？”

        兩個人不是好朋友嗎？

        “阿姐病得很嚴重，有你陪陪她，她肯定很開心。”

        蘇閑暮仰頭問：“可以嗎？”

        棠澈莫名其妙：“為什么不可以？孤或許沒你心細，有你照顧阿姐，孤也能放心些。”

        蘇閑暮起身行了個禮：“多謝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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