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溪出了門，走下酒樓的石階，那店小二也熱絡地跟了出來：“您這邊還有一位？”

        棠溪點點頭。

        她四下里望了望，在不遠處尋到了那抹熟悉的白色身影。蘇閑暮手上拿著一串糖葫蘆，背靠著巷口的墻。

        周圍人來人往，他形影單只地站在街邊，長睫落寞地垂下，臉上不帶一點笑意。

        察覺到有人在看他，他抬起頭對上棠溪的視線。

        棠溪輕輕哼了一聲，轉身回到這家新開的酒樓。

        走到一半終于還是沒忍住，回過頭看了一眼。

        蘇閑暮跟上來了，見她回頭又頓住步子。棠溪回到原來的位置坐下，蘇閑暮也慢慢跟著過來。

        他將手上的糖葫蘆遞給小姑娘：“吃糖么？”

        這時候的蘇閑暮，褪去了往日溫潤無害的外表，渾身上下散發著寒涼的漠然與生人勿近。偏偏又是笑著，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古怪。

        小姑娘愣愣的，沒敢去接。

        蘇閑暮的手就這樣懸置在半空中。

        棠溪一怔，心底有所觸動，像被什么撓了一下。她對小女孩笑道：“拿著吧。”

        小姑娘怯怯接過，沖蘇閑暮道：“謝謝姐姐！”

        棠溪喚來小二，對小姑娘說：“看看想吃什么？”

        小姑娘隨手點了幾個菜，而后黑白分明的眸子只盯著蘇閑暮看。

        “來都來了，你還站著干嘛？”棠溪也看過去。

        蘇閑暮沒料到她還會主動與自己說話，忽的勾了勾唇，眼眸瞇起，看樣子十分開心：“阿曦是在叫我坐下嗎？”

        棠溪：“不坐拉倒。”

        蘇閑暮坐下，無聊地把玩著茶杯。酒樓里的椅子有椅背，他卻坐得端正筆直。

        或許是因為新開業的緣故，酒樓里人聲嘈雜，熱鬧非凡。小二穿梭在廚房與坐席之間，不經意沖棠溪這邊抱歉地笑了一下。

        棠溪低頭對小姑娘說：“這會兒人多，咱們先等等。”

        小姑娘點點頭，看起來十分乖巧。

        終于，小二端著兩盤菜往這邊過來了。筷筒就在棠溪眼前，她自然地去抽筷子。取出兩雙后頓了一下，最終還是伸手去拿了第三雙。

        可筷子還沒抽出來，便聽蘇閑暮飛速地說了一句：“阿曦小心！”

        他的嗓音一向是低沉的女嗓，很少有過波瀾，棠溪從他方才的聲音中聽出了不小的起伏。

        只見由那店小二起頭，先是一把劍以迅雷之勢刺向蘇閑暮，招式狠辣，被他一一避開。

        接著周圍的客人迅速拔劍起身，鋪天蓋地的暗器如飛速的流星朝這邊打過來。

        棠溪來不及避開，懷里還有個七八歲大的小姑娘。暗器沖她臉砸過來，突然有一道銀白色的光擋在了她身前。

        蘇閑暮不知從哪里弄出來一把軟劍，手腕翻轉，輕而易舉在她臉前支起一道劍影做的屏障，暗器碰到劍上，發出一陣陣刺耳的聲音。

        “今日是個難得的機會，請諸位務必與我合力，一同殺了這妖孽！”那看起來老實巴交的店小二舉劍吼道。

        卻見酒樓的門不知什么時候被鎖住了。

        這時棠溪才恍然大悟，原來酒樓里這些人根本不是普通賓客，他們聚集在一起喬裝打扮，目的是要殺死蘇閑暮。

        酒樓中的人聽了店小二的號召，攻勢愈加猛烈。形形色色的兵器一齊朝他們這個方向襲來。棠溪手上還拿著方才準備給蘇閑暮的竹筷。

        這么多人，要殺他一個。比皇宮中的刺殺還要驚心動魄。

        棠溪并不知曉蘇閑暮的真正實力，這個時候也為他捏了一把汗。她雖然在鬧脾氣，但還是不想他真的出事。

        況且她今日也在這里，如果蘇閑暮有恙，她也是躲不開的。

        時間一點點流逝，他們被堵在這里進退不得。

        令棠溪疑惑的是，蘇閑暮手上的招式大多數是在防守，他精準而嚴密地守著她們，防御得滴水不漏。

        只是偶爾看出像是在極力在忍耐著什么。

        “再來！他堅持不了多久了！”那群人里有一個聲音說道。

        蘇閑暮的額角沁出了一片汗，他的唇角抿著，不再有往日如沐春風的笑意。

        “阿曦，我護你們出去。”他說。

        蘇閑暮只顧得上防守，卻沒有辦法傷到對方，長久打下去只會慢慢消耗體力。

        棠溪攬住小姑娘的肩膀：“好，我們先出去。”

        他們這個位置是個角落，背面靠墻，勉強擋住了一些攻勢。此時要離開，便是腹背受敵。

        饒是蘇閑暮再厲害，也無法在三四十個高手手下護住兩個完全沒有武功的人。

        那群人的首要任務是殺他，見他把重心放在棠溪那里，毫不猶豫加快了手上的攻勢。一個不慎，蘇閑暮后背被一刀斬過，布帛裂開，大片的血洇出。

        棠溪看得心上一驚，小姑娘也焦急而大聲地喊了一聲：“姐姐！”

        蘇閑暮皺起眉，轉身一劍劈開那握刀的人。也是在這時，在他前方的人手握一根紅纓槍，抓住機會狠狠一刺，刺進他的腰腹。

        蘇閑暮手上的動作一滯，一口血吐了出來。棠溪就在他身邊，她感受到他的血沾濕了自己的頭發。

        “蘇閑暮……”

        樓中的人也俱是一愣。

        “沒料到堂堂離合宮少主今日竟要輕而易舉命喪于此了！你說你死了，卿淮芳那女人會不會慪得吐血呢？”

        “你可是她煞費苦心培養出來的怪物啊！”店小二得意地大笑道。

        蘇閑暮受了傷，這些人瞧他這樣子，似乎斷定了他過不過今天，手下的攻勢逐漸減慢。

        棠溪蹲下去看蘇閑暮的傷勢，卻被他按住了手。他用劍支起身，快速地從身上拿出一樣東西。

        繡著彼岸花的絲絹，沾染了屬于他的獨特香氣。在棠溪擔憂的目光里，他將絲絹蒙在了她的眼睛上。

        “抱歉，這是在你面前的最后一次。”他低聲說了句不明不白的話，還笑了一下。棠溪被絲絹蒙了眼睛，沒有看到。

        “把她帶到那邊去。”下一秒蘇閑暮斂了笑，語氣不容置喙，是對那小姑娘說的。

        做完這一切不過十幾秒鐘時間，他撐起身，輕輕活動了一下手腕，揚起下巴看向這些人。

        “你們也配殺我？”他嘲弄道。

        棠溪急忙攥下絲帕，見他一抹白影游仞于人群之間，出手利落而狠厲，一擊斃命。如果不是大半衣衫被血染紅，很難看出他受了那么嚴重的傷。

        蘇閑暮的唇色越來越蒼白，額角的汗也越來越多。

        “先抓住那個女人！”有人揚聲喊道。

        不待他們出手，蘇閑暮的劍再次使出，一劍封喉。

        他在看到棠溪焦急又驚恐的眼睛時，愣了一下。

        隨后手上加快速度，生生撐著一口氣殺死了這些人。橫尸倒地，蘇閑暮呼吸不平穩，險些倒在地上。

        棠溪趕忙扶住他：“走，我們去找大夫。”

        她的聲音已帶上了哭腔，胡亂地要將人扶起來，蘇閑暮卻不動。

        他臉上再也沒有面對那些人時的嘲諷與乖戾，眉頭緊鎖，一眨不眨地打量她的神色。

        幾秒鐘后，他輕聲問：“阿曦，你怕我嗎？”

        結合那雙眼睛，是不易察覺的試探與脆弱。

        江湖中人，侍從手下，都怕他。包括他的生母，在看到他對蘇云樂出手后，恐懼地喊他“怪物”。眼前的少女上回在山上得知他屠盡山匪，想必也是怕他的。

        棠溪忽覺心口一賭，目光瞥過那丟落在一邊的絲帕，恍然搞懂了他為什么遲遲不攻擊那些人。

        原來不是沒力去殺他們，而是不想她看到。

        蘇閑暮輕喘著氣，手慢慢伸過去抓住那方絲帕：“抱歉阿曦，還是做了你不喜歡的事。”

        他自嘲般笑了笑：“但我說過，有我在便不會叫你出事。”

        “即便你不喜歡，我還是要做。”

        棠溪搖頭，想同他解釋。

        只是話還沒說出口，一直待在他們身邊那安安分分的小姑娘突然探起身子，手下快而準，三枚通體漆黑的銀針刺進他的肩。

        蘇閑暮瞳孔狠狠一縮，艱難地抬起手，小姑娘倒在地上咽了氣。

        他自己沒有好太多，不過須臾，嘴角流出的血變黑，臉色慘白如紙，只有那張唇在慢慢發烏。

        銀針里有毒。

        棠溪雙手顫抖著扶蘇閑暮出門，腦海里反復回想起蘇閑暮前兩日認認真真同她說的話。

        “我從小所受到的訓導是，要搶先找到潛在的危機，碾滅它們。想要殺我的人實在太多了，如果你不能先殺死別人，那便只有等別人來殺你。”

        “如果你不能先殺死別人，那便只有等別人來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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